第133章 三千世界

  這個洞口一片黑暗，看不到盡頭，空間又無比逼仄，讓人十分壓抑，若是一個人呆著，指不定下一秒就會發瘋。

  再這樣一個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延長，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撐過了多久——一天，兩天，亦或是一個月？

  段驚鴻趴在辛隨念的背上，耳邊是對方清晰的喘氣聲，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對方的臉，輕聲問道：「還撐得住嗎？」

  辛隨念吸了一口氣，咬牙道：「還行。」段驚鴻的頭髮垂到她的耳邊，拂著她的臉頰，痒痒的。

  四周又靜又黑，若是什麼聲響都沒有，會讓人懷疑自己到底是活著的還是已經死了……

  段驚鴻突然道：「尤三是我曾經的名字。」

  辛隨念一聽，暗道這人是要說故事啦。在這種情況下，她非常願意聽到段驚鴻的聲音，遂強笑著問道：「那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段驚鴻倒不急著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徐徐道：「我幼時被尤父收留，在我九歲那年，尤父被蛇咬死了。尤氏和她那兩個兒子都說是我天生命賤，招惹來了那種毒物，剋死了尤父。之後，他們母子三人對我拳打腳踢，還不給我飯吃，想活活餓死我。

  不過，我怎麼可能就這麼認命？那晚，我趁他們三人睡著後，砸爛了窗戶逃跑了。你知道的，就鄉下這種破窗戶，隨便一砸就壞了。

  之後，我連夜逃跑，一路跑出了村子。我累極餓極，樹皮泥巴，什麼都吃過。後來我碰到了一個中年男人，那人姓段。

  再後來，我成了他的義子，他給我取名『段驚鴻』。」

  辛隨念有些惆悵，幽幽道：「既然你已經有了新的生活，為何會回來呢？只是為了查探嚴家嗎？」

  段驚鴻的聲音很虛弱，「嚴家每年都會到附近村子要一個青壯年結冥婚，但那些青壯年結局如何誰也不知道。不過，大家都默認他們死了。今年，按照順序，該尤家村出青壯年了。尤氏沒了丈夫，在村里到底弱了一頭。那些村民十有八九會逼她交出尤大或是尤二……」

  辛隨念愣了一下，心情很複雜，忍不住接過話頭道：「所以，你是故意回來替死的？」

  段驚鴻輕笑一聲：「我哪兒是什麼替死？我只是來辦公，再順帶還了尤父當年的恩情而已。」

  辛隨念哂笑道：「我看你只是來還恩情，再順帶辦公而已。」

  段驚鴻低低笑了兩聲，不置可否。

  辛隨念有些氣悶，「你來報恩，人家領你的情嗎？」

  段驚鴻道：「若是要對方領情我才報恩，那算哪兒門子的報恩？故意做樣子還差不多吧？再說，我始終欠尤父一份恩情，無論他家人如何，這份恩情我始終是要還的。」

  爬了一段路，辛隨念停了下來，喘息道：「歇會兒，累壞我了。」

  辛隨念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會兒，臉卻被一隻粗糙的大手輕輕拍了拍。

  辛隨念有氣無力地道：「別鬧，讓我睡會兒。」

  「別睡。」段驚鴻道。那聲音有些發緊。

  辛隨念瞬間懂了對方的意思，他們兩人都已筋疲力竭，此時若是睡去，很有可能永遠醒不來了。

  吃吃笑了一聲，辛隨念問道：「你餓了嗎？」

  段驚鴻誠實道：「餓了，不過我還可以忍。」

  「不用忍了。」辛隨念笑道。

  她說著就從儲物戒里取出了水和糕點來，輕輕分開，和段驚鴻你一半我一半地分食。

  段驚鴻笑道：「你可真喜歡吃。」他還從沒見過有人在儲物戒里藏吃的。能這樣做的，八成是個吃貨。

  辛隨念樂呵道：「人生在世，歸根到底不就是吃喝拉撒睡嗎？而且你看看，這『吃』還排在了最前頭，多重要的事兒啊！我怎麼能不愛吃？」

  「歪理。」段驚鴻笑著說。

  兩人在這種逼仄壓抑空間裡相依為命，有什麼東西悄然不同了。

  某個時候，段驚鴻突然道：「你說你叫『寧姝』，我記得梁國的小皇后也叫這個名字。」

  辛隨念心裡一個咯噔，強笑道：「你怎麼會知道梁國皇后的名字？」在這古代，沒誰會閒著沒事兒去關注一個女人的名字吧？那目光都衝著帝王去了，哪兒會關心什麼皇后啊？

  段驚鴻笑道：「怎麼，難道你還不知道？這梁國小皇后被傳得神乎其神，現在整個玄靈大陸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辛隨念嘴角抽搐，「別人是怎麼說的？」

  段驚鴻「咦」了一聲，「姑娘，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沒聽說過我『段驚鴻』的名號就算了，竟然連梁國小皇后的事跡也不知道。」

  辛隨念翻了個白眼，胡謅道：「我這人以前住在深山裡，不問世事。」

  段驚鴻驚奇道：「你一個姑娘，獨自住在深山裡幹什麼？」

  辛隨念只好繼續胡謅道：「怪我生得太過美麗，想娶我的人多如牛毛，為了躲避這些追求者，我就躲到深山裡了。」

  這麼奇葩的理由段驚鴻居然信了，理由是他也追求者眾多，常常生出避居世外的想法。

  這個話題總算是忽悠過了，段驚鴻道：「人人都說，那梁國小皇后是戰神轉世，取得了鳴淵槍……」

  說到這人，段驚鴻戛然而止，他好像記得，這姑娘手上拿的就是鳴淵槍……吧？

  辛隨念聽到這裡暗道要遭，便保持緘默。

  默默趴了一會兒，她聽見段驚鴻咳嗽了一聲，輕聲問道：「寧姑娘，要是在下沒有看錯的話，你的武器就是『鳴淵槍』吧？」

  辛隨念打了個哈哈道：「不過就是把普通的槍而已。」

  段驚鴻哼笑一聲，「姑娘，你這人不實誠。這五大神器我雖沒有親眼見過，但卻在書上看到過，他們長什麼樣子，有什麼特性，我可清楚得很。」

  辛隨念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詐她，便繼續保持沉默。

  段驚鴻道：「我聽說那寧姝是個只有三歲的小娃娃，怎麼你這個寧姝這麼大呢？」

  辛隨念把自己當成一個會爬行的石頭，聽不見外面在說什麼。

  隔了一會兒，辛隨念發現對方沒有說話了。慫了下肩膀，辛隨念沖背上輕聲喊道：「喂，恩公，你倒是說話啊。」

  段驚鴻輕聲「嗯」了一下，雙手環住了辛隨念的纖腰，「寧姑娘，等咱們出去了，我定要娶你為妻。」

  辛隨念目瞪口呆，她幹什麼了她？這是發什麼了神馬？剛剛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談婚論嫁了？

  段驚鴻道：「姑娘於我有大恩，方才我認認真真思考了一番，思前想後，發現只有以身相許才能報答你。」

  噗……

  辛隨念差點沒噴出來，臥槽！段驚鴻也太純情、太有一顆感恩的心了吧？

  辛隨念的腦中不受控制地開始反覆迴蕩起《感恩的心》：「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

  噗……

  不行了，辛隨念被酸出一身雞皮疙瘩，正想說點什麼，卻聽段驚鴻道：「姑娘，既然你都是我的未婚妻了，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真名呢？」

  辛隨念嘴角一抽，敢情還有坑等著她跳呢！這才是段驚鴻的目的吧？什麼純情？什麼報答恩情？統統都是假象！統統都是藉口！

  段驚鴻見對方不回答，就用手去摸辛隨念的臉。

  他的手上有繭，不是那種薄繭，而是長年累月拿兵器磨出來的厚繭。辛隨念的臉被咯地有點疼，牙咬切齒道：「別動手動腳的！」

  段驚鴻不以為然地道：「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理應好好記住你的樣子。」

  辛隨念被對方這般不要臉的言論給驚到了，「我什麼時候成你未過門的妻子了？」

  段驚鴻道：「方才我不是說了嗎？我要以身相許，姑娘不也已經默認了嗎？」

  默認？

  默認！

  辛隨念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來，她那是震驚到無言以對，以至於保持緘默好嗎？沉默不等於默認啊，親！

  她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對方道：「你放心，我只會娶你一人，不會負你的。」

  辛隨念哼笑一聲，「那可說不定，你這人這麼有感恩的心，萬一又碰上了什麼大恩，豈不是又要以身相許？」

  段驚鴻笑道：「那怎麼可能？我是喜歡你才決定以身相許的。」

  辛隨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被帥哥美男表白什麼的，簡直不要太美！不過……這表白會不會來得太突然了點？

  其實她不懂，對於段驚鴻來說，這一點都不突然。他這前二十一年都是孑然一身，卻在這短短几日內和辛隨念這樣一個女人出生入死，如今困在這樣一個看不到盡頭的黑洞裡，兩人都只剩下彼此，心臟都無限貼近，段驚鴻的心態很自然地就發生了變化。

  段驚鴻見身下的人又沉默了，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臉，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辛隨念乾巴巴地道：「寧姝。」

  「哦？」段驚鴻道，「你有鳴淵槍，你也叫寧姝。世間哪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難不成你瞬息之間從一個三歲的小奶娃變成一個大姑娘了？」

  段驚鴻只是隨口一說，辛隨念卻是被唬的不行，乾咳了兩聲，支支吾吾地道：「寧姝的確不是我本名，但我若告訴了你真名，你估計會想活捉我。」

  段驚鴻身形一僵，摟著辛隨念的那雙胳膊倏然收緊，湊到對方的耳邊問道：「難不成你是那大牢里逃出來的死囚？」

  「不是。」辛隨念嘴角抽搐，看來這段驚鴻不僅是個人來熟，還是個一等一的腦補帝。

  段驚鴻鬆了口氣，嘆息道：「那就好。」

  「我叫辛隨念。」

  話一出口，辛隨念就發覺自己背上的男人又僵硬了。好吧，她本來可以暫時不暴露身份的，但是呢，面對段驚鴻這種腦補帝她還真不敢繼續忽悠，免得對方把她設定成什麼江洋大盜、殺人狂魔之類的。

  段驚鴻徹底沉默了，趴在辛隨念的背上一動不動，就像成了一座雕像。

  辛隨念也懶得理他，她現在關心的是，什麼時候才能爬到盡頭看到出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邊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嘆息。只是一聲嘆息，什麼言語都沒有有，卻無端端地讓她覺得震撼與感動。

  段驚鴻把臉埋到她的脖頸處，哽咽地道：「你受苦了。」

  辛隨念的心情瞬間變得極其複雜，她設想過千萬種段驚鴻的反應，卻獨獨沒有想到對方會這樣做。只這樣一句話，無比憐惜。

  她的鼻子突然有些發酸，她過得不好，真的一點也不好。從穿越到玄靈大陸開始，就總是在不停的倒霉，攻略寧無淵的時候被毀容，攻略林湛的時候成了宋國的通緝犯，攻略夏侯澈的時候她成了玄靈大陸的通緝犯，攻略殷傲塵的時候她幾次三番被下毒……

  辛隨念憂傷了一會兒，很快打起精神來，雖然說過程有點艱辛，但結果總算是不錯的，至少這些攻略任務她都完成了。

  這樣想著，辛隨念突然有點佩服起段驚鴻強大的腦補能力來——這是腦補了多少才能這麼感同身受地哽咽出聲，說一句「你受苦」了？

  真不愧是腦補帝啊！

  「辛家姑娘，說你奪舍玄門門主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段驚鴻柔聲問道，那聲音有點像個好奇的小寶寶。

  辛隨念心裡碎碎念，腦補帝，你一個糙漢子特麼的賣什麼萌？

  不過，對方這麼問真的讓她很驚訝。在外界看來，她奪取了玄門門主的身體，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很快對方做出了解釋：「玄門門主聲名狼藉，且武階甚高，誰會想著去奪這種人的身體呢？費力又不討好。」

  辛隨念嘆了口氣，想了想，猶豫道：「你相不相信在玄靈大陸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

  段驚鴻笑了一聲，朗聲道：「佛語有云：『三千大世界』。正所謂『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在這個世界外，不知還有多少大世界，多少小世界。咱們處在這一世界中，對別的世界一無所知，怎會知道玄靈大陸之外有沒有別的一番天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