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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3:12:26 作者: 金岫
把災難帶給陳鶴征的人,沒資格再靠近他。
溫鯉忽然覺得心痛,無法忍受的痛,「再也見不到陳鶴征」這一認知,讓她生不如死。她下意識地攥緊座椅的扶手,緊到關節發白,指骨似乎要刺破單薄的皮肉。
小姑娘那點心事,都擺在臉上,陳鶴迎一眼看透。
他面無表情,繼續施壓:「溫小姐,作為當事人,你應該清楚,江家的案子很髒,牽連甚廣,如果陳鶴征回國,他一定會被卷進去。唐和樹大招風,媒體無孔不入,他們會盯著他,吸血一樣試圖從他身上挖新聞。他的傷,他毀掉的嗓子,他的感情,都會被推送到公眾面前,飽受審視和議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傷害,這樣的情形,是你想看到的嗎?」
溫鯉幾乎被逼至絕境,愧疚這種情緒,本就在她心頭積壓多時,這一刻,忽然達到從未有過的峰值。
她的愛意龐大,卻敵不過愧疚。
她很想哭,眼淚偏偏凍凝,只能反問:「你希望我怎麼做?」
這種一對一的局面,陳鶴迎輕鬆控場,他手中拿著鋼筆,敲一下桌面,「告訴陳鶴征,你們分手了,讓他不要再回來,你也不會再見他。斷了他所有的念想,讓他留在國外,留在更安全也更清淨的地方,好好過完這一生。」
困囿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下一滴,溫鯉聲音有些哽,她壓下去,又問:「不見我,不回國,他就會好起來嗎?」
只要這樣做,就能長久地保護他,讓他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是這樣嗎?
陳鶴迎垂眸,似乎有一瞬的思考,「我想,總會比現在好。」
溫鯉懂了——她帶給陳鶴征的,全是連累。離開她,對陳鶴征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他總會比現在更好。
言盡於此,溫鯉處處虧欠,她無話可說,也無力反駁。
*
通往德國的電話,是當著陳鶴迎的面撥出去的。
分別近一個月,這是溫鯉第一次聽到陳鶴征的聲音。她瞬間就掉下眼淚,心口的位置,痛楚壓倒一切。
她想跟陳鶴迎說,我後悔了,我不要見不到他,我真的好喜歡他,求你讓我回到他身邊。
求求你,行不行?
聽筒里隱約傳來的儀器運作的聲音,提醒溫鯉,陳鶴征仍在死亡線上,他經歷過六次手術,軀體殘破不堪,聲帶機械性損傷。她帶給他的傷害與連累,已經足夠多,不該再繼續。
陳鶴迎說得對,斷了與她的牽扯,總會比現在更好。
她希望他好。
溫鯉深深呼吸著,壓住所有哭腔與哽咽,用一種冷靜的語調,慢慢地說:
「陳鶴征,連累你為我受傷,我很抱歉。作惡的已經伏法,事情了結,我們都該有新生活。你不要再回來,我們分手吧。」
陳鶴征吐字艱難,他強撐著,一字一頓地說:「你見過我大哥了,對吧?這是你們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商討之後,得出的結果?」
溫鯉不說話,她發著抖,身上到處都痛,沒來由,就是痛得厲害。
「我聽不得『分手』這兩個字,」陳鶴征的聲音也抖,啞得厲害,「你收回去。」
「陳鶴征,」溫鯉忽然有些自暴自棄,她甚至笑了,低聲說,「愛我這件事,除了一身的傷,以及狼狽,還讓你得到過什麼?你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溫鯉,」陳鶴征怒意隱隱,「別用這種自我毀滅的語氣跟我說話。」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她哭得悄無聲息,她的破碎也是。她眼前反覆回放著江應霖傷害他的那些畫面,燃燒的味道,還有血腥氣。
多疼啊,當時,他一定很痛。
溫鯉蓄起最後一點勇氣,又說一遍——
「陳鶴征,你不要再回來,我們分手。」
陳鶴徵實在沒有力氣,他的聲息特別輕,隨時都會斷裂似的,「即使我告訴你,我會恨透你,你也堅持要分手?捨棄我的感情?」
溫鯉無法給他確切地回應,因為實在太痛苦,她只能將通話切斷。
辦公室里一片安靜,巨大的落地窗,陽光冰冷。
陳鶴迎推一張支票到她面前,語調平平,「以後,好好保重。」
溫鯉自然不會收。
她起身,離開前,又聽見陳鶴迎的聲音。
「溫小姐,我並不介意我弟弟去愛一個灰姑娘,我沒那麼世俗。但是,我介意那個灰姑娘把他送進ICU——這才是我永不原諒的地方。」
陳鶴迎用那雙黑沉至極的眼睛,定定地看住她——
「我永不原諒。」
溫鯉沒說話,她的感情已經被掏空,痛覺也是,這些言語已經傷害不到她。
*
離開唐和,走在街上,溫鯉忽然不知道該去哪。她已經沒有眼淚了,沒了親人,也沒了愛人,周身空空蕩蕩。
所謂,孑然一身。
人間的離別,跟生老病死,其實是一樣的,說一句不見,就是再也不見。
聚是短暫,散才長久。
江應霖的案子是在秋天宣判的,溫鯉沒有去旁聽,她不願再見他,一眼都不想。她相信陳鶴迎有那個本事,讓江應霖一輩子都走不出牢房。
溫鯉也不再去蕪城,她怕看到無人機,更害怕看到出事的那座山。她加了墓地管理員的微信,定期轉錢,讓管理員幫忙,每月給姐姐和父母送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