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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3:07:28 作者: 紀閒
半晌,他又補充道:「我已經說過了,你問過我。」
小孩的眸子黑潤潤的,宛如一顆黑葡萄盯著路之魚看。路之魚彎下腰,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最開始見到趙言,他的眼神完全就像是個喪失神志的木偶,但現在,他的身上竟多了幾分煙火氣。
像是從死物轉變成為了人。
「你……」她張了張嘴,嘴裡的那幾個字馬上快要脫口而出時,前街卻突然傳來一陣叫嚷聲。
趙言立馬退後一步,低下頭避開她的視線,「要過去看看嗎?」
路之魚嘆口氣,拎著藥材攤了攤手,無奈道:「不去。」
*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最終兩人還是過去了。
路之魚擠進圍觀人群中,踮著腳尖眼巴巴瞧著前邊發生的事,圓圈中央似乎是一個彪形大漢在與女子對峙。
而這名羞赧著臉連連道歉的女子則是之前在藥堂門口遇到的人。
「我會賠你的!」
「賠?你拿什麼賠?老子身上的這件衣裳就算是將你當了你都賠不起!」
路之魚左瞧瞧右聽聽,總算是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姑娘從藥堂出來,遇到了在街上遊蕩吵鬧著要喝糖水的父親,她的父親神志不清,瘋瘋癲癲的,看著就像是個只有三歲心智的瘋子。
之後她就去糖水鋪為自己的父親買了碗糖水,結果一轉頭就撞上了彪形大漢,糖水當即淅淅瀝瀝灑了一地。
這彪形大漢叫做袁峻,也是個外地人,在他罵罵咧咧的話語中,路之魚依稀分辨出袁峻其實是與他們一同誤入魔域,只不過他未曾找到合適的路,在趙家村外滯留了一日後,今日才誤打誤撞地進了村。
餓了一天的人,一進村就沖向包子鋪買了幾個包子,結果沒走幾步就被粉衣姑娘撞到,包子沒了就算了,衣裳也弄髒了。
袁峻憋了一天的怒火像是驟然找到了爆發點,指著粉衣女子的鼻子罵道:「你們這是什麼破地方?老子自打進了這地方後就沒一件事是順利的……」
罵聲越來越大,圍觀群眾不斷起鬨,也沒一個村民站出來替女子說話,紛紛觀賞著她的容態,當作飯後笑話談論。
路之魚嘆口氣,心中無奈感更甚。
眼前仿佛突然出現了兩個選項,一個是幫,一個是不幫。
按理來說,她也沒義務幫那個姑娘,但是從道德方面來講,不幫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路之魚沒怎麼細想就做出了決定。
她抬起腳步正要上前時,瞳孔微微瑟縮。
「你要幫她?」
是心中那股多餘的善良發作了嗎?
身後的小孩突然出聲,黑白分明的瞳孔天真地望著她,青澀稚嫩的臉上掛著無辜與好奇。
路之魚斜了一眼趙言,沉吟片刻,道:「不幫。」
「不幫?」小孩乍一下拉長了語調,黑曜石般的眼珠骨碌碌轉,水色瀲灩的眸子裡寫滿了不可置信。
嗯?怎麼回事?怎麼和他預料的不一樣?
「嗯。」路之魚重重點了兩下頭。
道德去死吧。
這個村子沒有拯救的必要了。
趙言突然沉默下來,須臾,撩起眼皮望向他,天真道:「為何呀?」
他似乎很想知道是因為什麼,素來冷漠古板的眼神竟然有了幾分波動,仰著頭軟綿綿地詢問著她原因。
路之魚想了想,拉著他的手腕擠出人群,到空白地後蹲下身子,平視他的眼睛。
「當一個自願深陷囫圇的人,沒有想爬出來的欲望,甘願與黑暗淪為一體時,旁人是無法拯救他的。」
那個姑娘從一開始就將自己放在了弱者的地位上,只知道一味道歉,忍受大漢的指責,接受旁人的嘲笑。路之魚不是沒有注意到,糖水鋪老闆有站出來為姑娘說話,與大漢剛起了個頭爭吵幾句,就被姑娘拉著勸退。
她的本意可能是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必要因為她吵起來,但她卻在拉住糖水鋪老闆後,轉身又朝著大漢道歉,平靜地接受他的刁難。
果不其然,老闆見她這般後,也不說話了,反而回去繼續做著自己的生意,當作無事發生。
身後的喧譁聲依舊沸反盈天,圍觀群眾換了一批又一批。
「不知道自救的話,就算是神明也無計可施。」路之魚凝望著他說。
所以,就算她上前與不上前,結果都是一樣。
趙言垂著頭,也不知道聽沒聽懂。
他的眼中宛如平淡遼闊的海面,從眸底翻轉出的猩紅調劑著蒼穹夜色的黑,共同構造出一副水潤的瞳孔。
小孩的神色異常平靜,乖乖巧巧地呆在路之魚身邊,聽從她的教誨。
他的唇張開又閉合,在路之魚起身之際,輕輕吐出兩個字:「是麼?」
是這樣的嗎?
路之魚耳尖微動,只依稀聽得小孩說了句話,但身側太吵,她實在是聽不清,方道:「什麼?我方才沒聽清。」
趙言搖搖頭,驀然沉默。
見狀,路之魚也不追究,牽著他的小手往前走,「走了,我們還要回去熬藥呢。」
趙言點頭,乖乖跟上。
他覷了一眼兩人手掌交匯處,心中有絲微妙。
他素來討厭人的觸碰,但方才那絲微妙感倒沒有讓他有收回手的衝動,只是自暴自棄地想著:算了,反正也牽了這麼多回了,再多一次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