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誅心之術
2023-11-22 08:01:27 作者: 門前一顆鳳凰樹
看著眼前這位老人,回想在天師府的這三年?
龔慶心中多了幾分複雜,人終歸不是鐵石心腸,田老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老前輩,他對自己很好,況且唯有真心換真心。
這三年的時間,龔慶不可能一點真情流露都沒有,在某個剎那,他也想過要留在天師府,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道童。
但就如同此刻他說的。
龔慶是全性代掌門,他是龔慶,而不是天師府的小羽子。
只是面對龔慶此刻的說辭,田老沉默了片刻,他抬起頭,很認真的問了對方一個問題:「是嗎?全性的龔慶,你真的明白什麼叫全性嗎?」
聽著田老的話,龔慶不由的皺眉:
「田老先生,您什麼意思?」
看著對方疑惑的模樣,田老搖搖頭,他反問了對方一句:「何為一毛不拔?你說你是全性的龔慶,可你真的明白全性的宗旨是什麼嗎?」
話音落下,龔慶臉色驟然大變:
「不利天下,不取天下。」
有一個流傳千古的成語叫做一毛不拔。
這句話的典故,出自【孟子·盡心上】:「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
這裡的楊子,指的就是全性的創始人,春秋戰國時期鼎鼎有名的楊朱學派。
而一毛不拔這個成功,現如今經常被人用來形容這個人極度吝嗇,十分自私。
但這就好像所有人只知道愛因斯坦說——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和百分之一的天賦,但在網際網路廣泛普及之前,無人知曉後面還有一句天賦比努力更重要。
很多東西是被閹割的,甚至是刻意引導的一種結果。
所以真正的楊朱學派,能在春秋戰國時期,在這個百家爭鳴的時代被無數人認可,怎麼可能是主張所有人要吝嗇,要自私自利的學說?
不利天下,不取天下。
這才是楊子真正的理念。
很多人只看了前面,便認為對方的言論驚世駭俗,是自私自利,殊不知楊子這套理論的精華,便在於後面的這一句不取天下。
表面上,楊子說的是人人都只管自己生死,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脛一毛。
可實際上,這句話更深層次的意思是弱者沒有義務為強者無條件的付出,強者也不應該不斷的剝奪弱者的利益。
因為這番言論太過驚世駭俗,特別是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
所以很多人認為這套理論是錯誤的,但也有一部分人意識到這套理論的可怕,便拼了命的詆毀這番言論。
為何?
有人說楊朱學派是道家無為而治的雛形,可實際上?
世界本就是壓迫的,如果弱者不接受強者的壓迫,強者也不敢壓迫弱者,從古至今,也不知道多少個王朝,因此而毀滅的階級統治,將會徹底瓦解!
從某種程度上,楊朱學說的終極版,是兩千多年後,都很難以實現的完美紅色主義!
只可惜,因為千百年來的閹割,曾經的楊朱學說,現在也變成了被人恥笑的一毛不拔,甚至很多人顛倒黑白,曲解楊朱學說。
這些人只知道自私自利,卻忘記了後面的不取分毫。
這也是為什麼全性代掌門龔慶,在這一刻會臉色大變的原因,憑藉他的聰明才智,此刻已經意識到田老想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在聽到龔慶說出不利天下,不取天下這句話的時候?
田老,田晉中,這個被廢掉修為,手腳全部被砍斷,一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上的廢物老人,別說是修士,就算是半大的孩子都能殺死的田晉中老人。
此刻就這樣靜靜地坐在輪椅上,目光平靜的看著眼前的龔慶:
「好,既然如此,那我問你,你是欺師滅祖的小羽子,還是全性代掌門龔慶?」
無形之中,可怕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
讓龔慶有種即將要窒息錯覺,他想要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嘴,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老人?
一向聰明過人,才思敏捷的龔慶,此刻滿頭大汗,眼白都帶著一片血絲,在巨大的壓力下,他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
這個世界最難騙的,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內心,因為嘴上說的再多,心裡也明白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欺師滅祖的小羽子?
雖然某個剎那,龔慶想過要留在天師府,當一名無憂無慮的小道童,但如果他真的這麼想,就不會策劃今天的這場大戲。
相較於欺師滅祖的小羽子,他心裡很清楚自己是全性代掌門龔慶。
作為聰明人,和多數渾渾噩噩的耗材不同,龔慶有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願意為這些事情奮鬥。
加入全性,不是因為作惡,也不是因為逼迫,而是因為他認可全性的理念。
所以他才會成為全性的代掌門。
反觀其他人,不管是四張狂,還是苑陶這類的老人,對於他們來說全性是一個門派,是一個遮風擋雨的依靠,是為非作惡的保護傘。
但對於全性而言,他們都是工具,是實現全性理念的工具。
龔慶和這些人不一樣,他是真正的全性門人,但楊朱學說的核心是什麼?
是不利天下,不取天下,不拿群眾一分一毫!
龔慶之前幹了什麼?
他化名小羽子,潛伏在龍虎山天師府三年,博得田晉中信任,然後在對方最脆弱的時刻,給了對方最致命的一擊。
這就是為什麼龔慶不敢說話的原因,如果他是天師府的小羽子,此刻可以大搖大擺的轉身就跑,因為小羽子是欺師滅祖的卑劣小人。
但如果他是全性龔慶?
田老的東西你本不應該拿。
現在你拿了,作為全性的一員,你就必須要還,更重要的是田老質問的不是小羽子,也不是全性的其他人,而是全性的代掌門。
也就是說,此刻田老質問的是全性!
面對田老的問題,作為代掌門的龔慶,他必須要給一個答覆,這是原則性的東西,是一個學術流派能否延續的脊梁骨!
而拿了田老的東西,作為代掌門的龔慶應該怎麼還?
旁人不知道,也不懂,在他們看來這不過就是一件陳年舊事罷了,但跟了田老三年的龔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秘密對于田老的重要性。
為了保守這個秘密,田老半個世紀不睡覺。
他這半個世紀遭受的苦難和折磨,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錢財?權勢?女色?
這些對于田老都不重要,他真正求得只有一死,這半個世紀田老活得太累,太苦,如果不是因為當年在上一代老天師面前發誓。
按照田老的情況,他比任何人都應該自我了斷,因為這對於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脫。
但作為老天師的師弟,龍虎山天師府鼎鼎有名的名宿,又有誰敢動田晉中老人?
一個想死,但卻死不了的人,他所求的便是一死。
而他的死,這份莫大的因果,要有一個人來承擔,這是一份巨大的虧欠,而這份虧欠,恰恰可以彌補龔慶此前的行為。
此時此刻,跟隨龔慶一起過來的呂良神情閃爍。
雖然他看不懂龔慶和田老之間的博弈,但隱隱能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一方面是不想多呆,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賣對方一個人情。
呂良打了個哈哈,不合時宜的站了出來:
「時間不多了,你在這傻站著什麼呢?」
但不管是天師府名宿田晉中,還是全性代掌門龔慶,兩人都沒有理會呂良的小動作,周圍很安靜,兩人四目相對。
龔慶的表情一陣陰晴變化,直到某一刻,龔慶嘆了口氣:
「輸了,雖然很不甘,但不得不承認,晚輩是小瞧了這天下人。」
說著,全性代掌門龔慶從袖口掏出一根細長的鋼錐,他深吸了一口氣,一臉恭敬的說道:
「晚輩龔慶,全性代掌門,恭送老前輩上路!」
話音落下,剎那間,一道黑色的寒芒從龔慶手裡刺出,兩三秒鐘後,田晉中,這個一輩子都在被折磨的老人,此刻終於閉上了眼。
他解脫了,但更大的風暴卻在醞釀之中,天師府的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