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7章 決戰之日

  宇宙的生死存亡之日——多麼氣勢磅礴但又異常遙遠的一句話，它可以被輕而易舉地寫在故事裡，寫在劇作里，寫在吟遊詩人的詩篇上，當它以神話傳說和英雄故事的形式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這種東西真的可以發生在現實世界中，發生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塔納古斯-聖泉谷-新開拓點，新曆三年春，凌晨，無風。

  烏蘭諾夫握著前幾日剛剛發下來的武器，站在開拓點聚落外的瞭望塔上，他的視線在遠方叢林中那些蜿蜒生長的巨藤上緩緩掃過，來自山谷中的寒冷夜風讓他的頭腦無比清晰。

  手中的武器是一種可以發射磁加速晶體針的遠程精確槍械，另外一把可以發射磁約束等離子體的近距離副武器則掛在大腿上的武器掛架上，這兩把武器都不是卓姆文明自己的產物，而是來自最近的無人機工廠補給站——自從各個開拓點的生活必需品做到自給自足之後，這些補給站已經很久沒有啟動了，而它們的最近一次啟動，卻是為了給當地居民分發武器裝備，這一點是很多人都未曾想過的。

  剛剛做到食物自給的卓姆文明還沒有自行生產現代化武器的能力，因此這些可以對抗瘋囂衍生體的裝備必須由工廠補給站來提供。

  然而對於經歷過母星末日、虛擬方舟、星際遷移，如今在一顆完全陌生的行星上開疆拓土的卓姆人而言，迎接挑戰已經是一種生存本能，宇宙湮滅和行星末日對他們而言都差不了多少，如果拿起槍可以爭得一線生機的話，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武裝起來——至於這槍枝的來源，那就更無關緊要了。

  更何況還有長子卓姆在遙遠的太空中守望著這顆星球，作為次子的人類當然更要無所畏懼。

  烏蘭諾夫活動了一下略有些麻木的手指，並摩挲著手中電磁步槍冰冷而堅硬的槍身。在過去的三年裡他一直以工程技術人員的身份在各個開拓點活躍，從事著設計水車、磨坊、農業工具的工作，然而這種在基地邊緣持槍警戒的體驗對他而言卻並不陌生，他忍不住會想起那些在虛擬世界中曾經歷過的事情，想起那個沒有被清除的夢境，他作為灰狐狸傭兵團的一員，在被納米機群摧毀的世界上掙扎求生……

  他想到了那隻灰狐狸，那位有著灰色馬尾的、眼神冷冽而強大的女團長，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呢？與那些強大的異邦人一起，在另一片戰場上為面對這個宇宙的終極挑戰而做著準備麼？

  一陣踏上階梯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烏蘭諾夫回過頭，看到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來到了瞭望塔上。那是和他一樣在夢境世界中作為「灰狐狸」成員的卡爾。

  在現實世界重生之後，卡爾成了一名農夫，並和自己一起被派到了這個新開拓點，照料著開拓點西側的大片農田。但在女神傳達諭令、臨時政府召集戰鬥人員的時候，他和自己一樣站了出來，自告奮勇地成為了哨兵之一。

  或許應該感謝那個失控的夢境世界，很多人在夢境世界中經歷了無數千奇百怪的人生，也稀里糊塗地被灌注了大量有用沒用的知識，雖然「甦醒」之後要經歷漫長而痛苦的「意識整理」過程，但卻也讓卓姆人有了無數優秀的戰鬥人員。

  有了從源血中誕生的、近乎完美的新肢體，又有在夢境世界中錘鍊出來的精神，幾乎每一個卓姆人拿上武器都可以戰鬥。

  「換崗的時間還沒到呢。」烏蘭諾夫看著這個大個子說道。

  卡爾的聲音有些發悶：「睡不著，提前上來看看。」

  一邊說著，這個平素里顯得沉默寡言的壯漢一邊抬起頭，有些出神地仰望著頭頂的星空。

  從聖泉谷仰望天空，很容易便可以在漫天繁星中找到一個最醒目的「天體」，那是一輪水晶之月，名為晶核研究站的超大型綜合軌道站。

  這輪「月亮」的下半部分有一片紅色的亮斑，那是長子卓姆凝望這顆星球的眼睛。

  曾經與母星共生，和人類朝夕相伴的長子在那場墜入太陽的末日中失去了自己的身體，但異邦人為他重新製造了一個意識載體，並讓他與晶核研究站融合在一起。在過去的幾年裡，正是他遠程控制著塔納古斯星上數以百計的源血「聖泉」，將卓姆人的靈魂重新送回了現實世界。

  烏蘭諾夫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他在晶核研究站周圍看到了大量移動的光點，那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較小的太空實體：有的是戰艦，有的是太空堡壘。他忍不住說道：「這顆星球是觀察者的重要據點，晶核研究站周圍有大量武裝衛星群，應該比其它星球安全很多吧。」

  「女神說了，敵人可能會繞過太空中的防線，直接進攻地上的凡人世界，」卡爾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從這裡，我們就是最大的漏洞。」

  烏蘭諾夫聳聳肩：「管他呢，反正女神也說了，能滲透到凡人世界都是最下級的衍生體，只要有把好槍，照樣一槍一個窟窿。」

  就在這時，一片淡金色的光霞突然從天邊掠過，並快速地朝著開拓點的方向飛來。

  烏蘭諾夫下意識地抬起了電磁步槍的槍口，但接著又放了下來，旁邊的卡爾則點點頭：「是他們。」

  金色的光芒仿佛流星一般轉瞬即至，幾秒鐘內便從天邊來到了瞭望台前方，光團懸停下來之後才能看清其真實面貌——其實那是三名恩赫里亞戰士，他們金色的鎧甲上浮動著魔能光輝，看起來就好像生出了光塑的羽翼一般。

  仿佛神話故事中走出來的一樣。

  這些光鑄的異域士兵是觀察者派來的援軍，坦白來講，在第一次見到這些空洞的盔甲時烏蘭諾夫著實被嚇了一跳：雖然卓姆文明從遠古時期便有著女神信仰，也有神術方面的「超自然知識」，但魔法，尤其是亡靈魔法這種東西與他們的世界觀還是相差頗大的，用靈魂來驅動一副空洞洞的盔甲在卓姆的傳統文學中一向是恐怖靈異的經典套路，烏蘭諾夫用了很長時間才以「這其實是另一條科技樹點出來的機器人」為理由讓自己能坦然面對這些空洞的鎧甲。

  比起面對這些嚇人的亡靈產物，還是那位瓦爾基里要和藹可親多了——雖然聽說那位「女武神」其實也是某種亡靈，但至少她看起來很漂亮……

  三位恩赫里亞戰士在瞭望塔周圍繞了一圈，隨後向著開拓點旁的臨時營地降落下去，烏蘭諾夫則把注意力收了回來，他對旁邊的卡爾點點頭，表示自己要回去休息，隨後走向瞭望塔旁邊的梯子。

  就在踏上階梯的那一瞬，他突然感覺一陣恍惚，腦海中緊接著浮現出了陌生而神秘的畫面：

  他看到宇宙星空逐一熄滅，無數星體上蜿蜒生長出了扭動的觸鬚和眼睛，龐大而褻瀆的黑暗結構橫亘在星雲之間，將整個世界緩緩撕裂，一團蠕動的莫名物質從無盡高遠的上方俯視著萬物，而在這一切之間，他孤身一人，被無窮無盡的恐怖幻象糾纏著。

  腦海中的這些可怕景象僅僅出現了一瞬間，緊接著便煙消雲散，烏蘭諾夫感覺自己渾身發抖，腳步也不由得踉蹌了兩下，但在夢境世界中作為傭兵錘鍊出的心理素質讓他立刻調整過來。他迅速恢復平衡，視線則掃過周圍——在他的視野中，那金屬的瞭望塔護欄上突然出現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斑點，手中的步槍也仿佛腐爛的肉塊般呈現出噁心的質感，但天空那些衛星群突然閃亮了一下，他的視野便跟著恢復了正常。

  他抬起頭，看向卡爾的方向，那個大塊頭也正在看向他，眼神中帶著剛剛褪去的驚懼，額頭滿是汗珠。

  「時候到了。」他們異口同聲。

  刺耳的警報聲在聖泉谷的開拓營地中響起。

  在整個塔納古斯響起。

  在霍爾萊塔，在艾歐，在代行者母星，在科洛，在每一顆生態行星上響起。

  守望要塞的所有防護壁都充盈起了藍白色的光輝，巨大的可變機構緩緩打開，露出隱藏在下方的炮台與飛彈發射陣列，暴雨般的光束從要塞的每一座防禦設施上潑灑出來，而在光束彈雨之間，則可看到無數不斷閃爍的光點——那是躍遷飛彈在太空中短暫加速之後進入超空間時的閃光。

  炮火在宇宙中無聲地嘶吼著，而在要塞防線的前方，那層黑暗的視界已經不復存在。

  難以名狀的混沌空間撕裂了視界屏障，無數蠕動的黑色煙霧、不符合三維透視的扭曲框架、歪斜顫抖的天體就好像瘋狂的抽象塗鴉般一下子涌了出來，占據著整片宙域，俯瞰著整片戰場。

  Pong友，SAN值檢定了解一下。

  「視界已打開！可觀測到目標實體！」

  「所有武器上線，防護壁進入戰時狀態，湮滅長矛開始充能！」

  「觀測到衍生體，數量……極端龐大！」

  「無人機群已釋放，S3、S4區正在承受猛烈打擊！」

  「守護者軍團第三艦隊已抵達S4區……」

  指揮中心仿佛油鍋被潑入冷水，瞬間繁忙到近乎沸騰，在那不斷充塞視野的、癲狂錯亂的宇宙圖景面前，莉亞眯起了眼睛。

  「說永別的時候到了，我的老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