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8章 暴風雪之夜

  這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霜雪城古老而堅固的城塞就像過去的幾個千年一樣聳立在風雪中，如驕傲的衛兵一般站在這戈爾貢深淵前的第一道崗哨上，仿佛層層花瓣般的城牆迎著寒風，將來自平原的暴風雪阻擋在城外，而寒風在平原上席捲時所產生的嘯叫聲卻依然能透過城牆之間的縫隙進入這座要塞都市內部。那聲音經過了城牆和魔法屏障的雙重扭曲，成為一種低沉的嗚咽，久久不息地在要塞都市的最外層街道上迴響著，就仿佛大地的哭號一般。

  外鄉人恐怕很難在這樣的夜晚中安然入睡，即便是彪悍的北境人，聽著那在城外盤旋的哭號聲也難免有些心煩氣躁。北境的傳統讓他們將這種在雪原上盤旋的不祥聲音視作凶兆，於是要塞都市最外層街道上的酒館一個接一個的點起了最亮的燈火，烈酒被成桶成桶地抬上桌，化為勇氣和熱量融進血管之中。

  留守在霜雪城中的人們在酒館裡高聲談笑，用人聲驅散了來自平原的不祥聲音，他們談論著前線的戰事，談論著那些失去理智的黑劍騎士，談論著進入相對平靜狀態的戈爾貢深淵——也有人在談論白天進城的那支「使節團」。

  不管談論什麼，總之是要讓氣氛火熱起來，唯有這樣，才能抵擋住那正橫掃過整個雪原的暴風雪。

  但幾乎所有的嘈雜都在山腳，越往城市的上層區，人聲便越是稀少，而在領主城堡所處的區域，便幾乎只能聽到風雪肆虐的嘯叫了。

  寒風裹挾著雪屑穿過驛館的庭院，將庭院中的旗幟扯的嘩啦亂響，昏黃的燈光中偶爾可以看到有人影在驛館大門附近一閃而過，那是正頂著風雪前去檢查城防設施的軍團士兵，外面的世界正被漸漸冰封——這讓溫暖的房間顯得尤其像是一個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源。

  莉莉趴在窗口看了半天的風雪，終於戀戀不捨地把視線收回來：「嗚哦……這麼大的暴風雪，連我都覺得不太想出門了……」

  正往壁爐里添柴的薇薇安聞言白了她一眼：「這種鬼天氣你都糾結了半天要不要出門遛彎，簡直有病了好麼？」

  「別難為她了，北極圈的運輸業王者，被逼得只能在屋子裡看外面下雪，她到現在還沒拆家這已經是教育的奇蹟了好麼，」郝仁擺著手，轉向莉亞，「怎麼樣，關於那個圖門帝國和世界崩塌的『源點』，你有什麼線索沒？」

  在結束了對戈爾貢深淵的探索之後，他便把莉莉、薇薇安以及莉亞召集到了房間裡，一起討論那三枚探針所發現的線索，而最有望給出參考信息的，自然就是在黑暗領域裡沉睡了一萬年的創世女神本人。

  只可惜，就像對黑松林、赫爾松加、戈爾貢、提亞馬特等名詞一樣，莉亞對那個所謂的圖門帝國也是一無所知。

  「前者聽都沒聽說過，後者也是搞不明白，」莉亞把腦袋晃來晃去，坐在高背椅上將小腿前後晃動著，這並非是心情不錯，而是略有煩躁的表現，「不過雖然搞不明白，我倒是對這個世界的變化有了些不好的發現。」

  「不好的發現？」郝仁眉頭一皺，從莉亞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里感覺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怎麼回事？」

  莉亞仰著臉：「你還記著戈爾貢深淵和黑松林連接在一起的事吧？」

  郝仁點點頭：「當然記著，咱們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抄了近路，從黑松林直接趕到北境的。」

  「那你應該也記著我當時說了一段話，大概意思就是黑松林與戈爾貢深淵本質上並無不同，都是『世界深層的殘片』，而它們現在是因為正在『上浮』才在現實世界中呈現出相互連接的狀態，」莉亞停下了搖搖晃晃的動作，表情變得認真起來，「剛才我確認了兩件事。」

  郝仁和薇薇安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哪兩件事？」

  「第一，『上浮』是千真萬確的，我一直留了一點精神力在戈爾貢深淵和黑松林的連接點上，現在我可以確認，連接點正在愈發穩定，而且有新的連接點正在建立，這說明這個世界深層的那些『世界線殘骸』確實正在上浮，並已經開始影響現實世界的結構，」莉亞慢慢說道，「第二……我發現隨著那些東西的上浮，整個拉赫瑞恩的穩定性正在下降，而且下降速度與烈度遠超那些世界線殘骸的上浮速度。」

  郝仁眉頭微微皺起，用手捏著自己的下巴：「翻譯成.人話是什麼意思？」

  莉亞瞪了他一眼，但還是解釋道：「拉赫瑞恩是被我的神力屏障包裹著的，所以它可以被視作一個封閉的『小世界』，而這個小世界的資訊循環就像迷你宇宙般呈現出自洽和穩定的狀態，但既然有穩定性，自然也會有不穩定的時候——此時此刻，拉赫瑞恩作為一個資訊結構體的穩定性就正在下降——換算到正常的世界裡，那就是熵值正在暴增，宇宙正在走向崩潰！而它的穩定性下降速度遠超過那些世界線殘骸的上浮速度，這就說明有別的什麼東西正在加快讓整個世界陷入混沌的進程！」

  郝仁一愣一愣地聽完，終於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你是說……拉赫瑞恩正在逐漸崩潰掉？！」

  莉亞沉默著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郝仁突然想到了德拉貢帝國正在進行的這場莫名其妙的內戰。

  原本他認為這只是一場土著文明內部的常規衝突，但一條條線索卻漸漸浮現在腦海中，讓他隱約覺得自己抓到了些什麼——

  地心的未知能量反應，地心與德拉貢帝都之間的神秘信號聯繫，斷劍騎士在黑松林中行動自如的秘密，黑松林與戈爾貢深淵之間的連接，康斯坦絲公主與戈爾貢深淵之間的聯繫……

  他把目前所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羅列出來，它們之間或明或暗的聯繫便更加明顯：

  與龍魂皇帝綁定在一起的黑劍騎士團集體呈現出被污染腐化的「症狀」，而在同一時間，那位康斯坦絲公主就像準備了許久般突然舉起大旗對黑劍騎士團開戰，而北境六省則瞬間響應，戈爾貢深淵也在同一時間減弱了活動強度——而在這一系列事件發生的同時，這個世界更深處也在同步產生變化。

  那些「崩塌的世界線碎片」開始從世界底層上浮，整個拉赫瑞恩的穩定性則隨之迅速下降。

  明明每一件事都可以說是「突發情況」，但所有事情加起來，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是演練了無數遍一般配合無間。

  莉莉這時候也忍不住認真起來，她把視線從窗外的風雪中抽離，扭頭問了一句：「會不會跟瘋囂之主的殘留影響有關？」

  「我還是沒感覺到瘋囂之主的力量波動，」莉亞用手指捏著眉心，語氣沮喪，「這個世界給我的感覺很不好——它就像一台正在按照既定程序運轉的機器，每個人都像被註定一般在這台機器裡面運轉著。」

  「如果拉赫瑞恩的穩定性繼續下降，它的現實世界還能維持多久？」郝仁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兩年，最多兩年，」莉亞很肯定地說道，「而在這個過程中，像黑松林和戈爾貢深淵那樣的『世界線殘骸』會完全上浮到表層，這顆星球一大半的區域都會被替換，七成以上的人口會被吞噬；然後，殘餘的『安全島』也會失去秩序，物理規則變得混亂不堪，物質世界分崩離析；最後，整個世界分解為基礎信息元，再不會有什麼東西誕生，也不會有任何事物消亡，那就是世界的最後一日了。」

  郝仁張了張嘴，伸出手指敲著數據終端的外殼：「這……算超過我的工作範疇了麼？」

  「媽個雞，自打你簽合同那天起，你幹的事有幾件是不超綱的？」數據終端在郝仁肩膀上蹦躂著，「不過沒事，現在咱們在夢位面也算家大業大，一支移民艦隊還是湊的出來的，如果這顆球實在保不住了，起碼把人接走是沒問題的，然後莉亞發揮一下，應該還能打包走半個生態圈……」

  郝仁鬆了口氣：「那還行，應該不用寫檢查了。不過那些都是下下之選，咱們不能坐等著這種詭異的『世界末日』就這麼發展下去啊。好好一個世界怎麼說崩就要崩呢？而且它還被莉亞的神力保護著，在這種情況下它怎麼還是莫名其妙就要完呢？」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就連莉亞都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而莉莉則再次將視線投向窗外的暴風雪。

  「雪下得好大啊……」哈士奇姑娘咕噥著，「總覺得今天晚上像是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似的……」

  薇薇安斜了她一眼：「你別瞎說，狗嘴裡吐……」

  她話音未落，一股突如其來的心悸感突然讓房間中的每一個人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莉亞是直接跳到地上的，她臉色變得極為陰沉，一閃現間便來到窗前，然後一把將窗戶推開。

  窗外的風雪頓時呼嘯著湧向這個突破口，但在接觸到莉亞的身體之前，所有的風雪都戛然止息，隨後帶著畏懼向兩旁退去。

  莉亞看向了正南的方向。

  那個方向的天空變得無比漆黑——儘管現在確實是夜幕，可是那天空還是黑暗的超過想像，就好像有一個無比巨大的黑暗漩渦正倒懸在那裡一般，將天地間所有的光芒都吸收殆盡。

  「瘋囂之主……」莉亞咬牙切齒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