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9章 交談

  當大門打開的時候，所有人都做好了迎接一場猛烈攻擊的準備——儘管這一路走來他們都沒有遭遇什麼真正意義上的抵抗，但大家都知道，那是因為主腦的故障導致了一路上的防禦系統全部離線才能如此輕鬆，而眼前這扇大門背後就是主腦的本體中樞所在，那個中樞是不可能離線的，原因很明顯，因為直到現在堡壘仍然在不斷向外發送著一條又一條的指令，這就是主腦仍然在運作的最好證明。

  一個仍然在運作的主腦應該是不會放任一群不速之客靠近到自己中樞附近的。

  然而隨著大門打開，預料中的攻擊並未到來，也沒有聽到任何響徹堡壘的警報聲，事實上郝仁連一點動靜都沒聽到——如果忽略掉那些從來就沒停止過的、在堡壘中隨處可以聽到的嗡嗡聲的話。

  儘管如此，薇薇安還是低聲提醒大家一句：「提高警惕，我們已經抵達堡壘中心，這裡什麼情況都有可能出現。」

  郝仁撐起護盾，和莉莉一左一右地率先踏入了主腦中樞所處的圓形大廳，並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這大廳極為空曠廣闊，然而占地面積達到一個足球場的空間內卻幾乎看不到什麼複雜的線纜和機器，這一點與之前經過的那些機房和設備間都截然不同。大廳里能看到的只有靠牆排列的十三台黑色機器，以及位於大廳中央的黑色圓柱體，郝仁的視線理所當然就被那個極為醒目的圓柱體給吸引了。

  它高達數十米，下端埋設在一個結構複雜的黑色基座中，上端則一直消失在大廳高高的穹頂內：在那裡有一個黑洞洞的洞口，圓柱體在那洞口之外恐怕還有著更多的結構。這根怪異的「柱子」直徑約有三四米，表面漆黑，但卻有著筆直的紋路和各種用途不明的凹槽，在那紋路與凹槽之前，則可以看到很多微微閃爍的燈光，這些燈光本應該讓圓柱體能多一些生氣，然而郝仁看到它們緩慢閃爍的樣子之後卻只感覺到一種暮氣沉沉的氣氛迎面而來——

  他能感覺到，這根圓柱體背後的某個龐大意識正在漸漸死去，那遲緩的燈光就是它布向末路的證據。

  「這就是主腦的中樞？」莉莉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黑色圓柱，哈士奇的本能讓她忍不住想要用爪子去戳戳那柱子的表面或者啃兩口嘗嘗它的鹹淡，但自身僅存的理智和慫讓她硬生生止住了自己這作死的衝動，只是遠遠地繞著圓柱體打量起來，「話說也看不到個鍵盤滑鼠什麼的嘛……這玩意兒怎麼交流的？」

  「我也不知道，」N-6同樣被主腦中樞的真實面貌給稍稍震撼了一下，隨後便有點沮喪地搖著頭，「普通的代行者連進入堡壘的資格都沒有，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主腦中樞真正的樣子。在大智庫能下載到的資料是有限的，我只知道主腦的中樞確實是一根黑色的圓柱，但至於如何交流……我還以為你們的高超科技能派上用場。」

  「高科技當然能派上用場，我們只是希望在貿然連接之前能多掌握一點情報，」郝仁摸著下巴說道，「而且我覺得吧……主腦肯定正在看著咱們，咱們已經走到這兒了，它要是還沒察覺到那就太說不過去了。是吧——主腦先生？」

  「如你所說，」幾乎就在郝仁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便從大廳的四面八方傳了出來，「我確實一直在觀察你們。」

  莉莉這時候正湊到圓柱體近處觀察那上面的燈光和藉口呢，聽到這聲音立刻嚇了一跳，尾巴炸著毛就蹦回到郝仁身邊：「哇！主腦說話了！」

  那根暮氣沉沉的黑色圓柱似乎也隨著響徹大廳的說話聲而「活」了過來，它表面閃爍的燈光比之前明亮許多，光芒閃爍的頻率也更快一些，郝仁聽到一陣低沉的嗡鳴聲在大廳深處和圓柱體上端迴響：主腦似乎正在從某種低功率的保護模式啟動起來，連帶著整個大廳的燈光也比之前更加明亮。

  「我還以為你會用更激烈一點的方式來『歡迎』我們，」郝仁大概是現場最鎮定的一個，畢竟主腦再厲害在他眼裡也就是個強大的人工智慧，而他擁有遠比主腦先進無數倍的同類系統——不管是晶核研究站的主機還是無人機群的集群意識他都能談笑風生，更何況眼前這個大柱子，他聳了聳肩，「畢竟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你正處於瘋狂狀態。」

  「我確實陷入了……巨大的故障，」主腦的聲音聽上去有一點遲緩，但漸漸變得流暢起來，「但這並不會影響我的好奇心。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就是那些來自宇宙深處，墜毀在我們母星上的外來者，而天頂座的那場鬧劇……也是你們的傑作？你們只是為了能潛入我的這座堡壘？」

  「原來你一直都清楚著啊，」郝仁這次倒是有點意外了，「然後你就一直這麼默默地在旁邊看著？也沒點反應？」

  「我直到剛才才完成所有情報的組合，」主腦答道，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因素，「你們在一開始確實完全瞞過了我控制下的情報網絡，你們屏蔽了整個天頂座空域，還入侵併篡改了月面基地的大量安保系統，相當先進的技術。外來者，可否告知你們的來意？」

  莉莉一叉腰，滿臉神氣：「我們是為了維護和平以及拯救文明來的……」

  薇薇安趕緊把這貨拖回去：「你這時候說這個誰信——換你你信麼？」

  郝仁上前一步，一邊不動聲色地指示數據終端降落在地面上一邊抬頭看著眼前的黑色圓柱體：「雖然你可能不相信她說的——但她說的確實是事實。我們本無惡意，在天頂座空間站發生的衝突也只是別無選擇的一環，但你現在應該已經收到了報告，在這場『戰鬥』中我的無人機群根本沒有對你們造成……」

  「沒有戰損，」主腦接過了郝仁的後半句話，「我用了一點四秒鐘來處理這個不符合邏輯的報告，在長達數小時的『激戰』中，你的軍隊幾乎癱瘓掉了天頂座所有的防衛系統，但卻沒有動用過一次致命武器，天頂座部隊受損最嚴重的也恰到好處地保住了性命……你們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我無法理解。」

  郝仁皺了皺眉，他突然發現一點違和之處：作為這個倖存者文明最高位的人工智慧，這個「主腦」的人格化程度給人的感覺竟然比N-6這樣的代行者還要低，雖然主腦說話時已經表現出了充足的思考和推理能力，但……

  郝仁難以用語言來描述這種感覺，最後只能將其總結為：缺乏人性。

  而在他產生這點疑惑的同時，旁邊的N-6開口了：「主腦，請相信這些外來者，他們確實是為幫助我們而來的。他們在宇宙中尋找文明火種並提供保護，我已經親眼見到他們的技術實力，他們或許能幫助我們奪回母星，也能幫你排除故障……」

  N-6還沒說完，主腦就打斷了她：「出廠編號：E75-3C6215，現行代碼N-6，你在上一次行動中本應墜毀於母星表面，我已確認你的信號徹底消失，但你安全回到了這裡……是這些外來者幫助了你？」

  N-6抬頭直視著主腦的中樞，語氣中充滿堅定：「是的，主腦，而且我可以證明自己的主人格並未被篡改。」

  「無需證明，」主腦說道，隨後他把注意力轉向了郝仁，「外來者，我仍然無法確認你們的來歷和你們的目的，但我聲明：我們不需要外來者的幫助，我們將自行完成自己的使命。請返回吧。」

  「但你已經快死了，」郝仁突然說道，而數據終端則飄到了他的身旁，「你的伺服器陣列正在離線，故障遍布這座堡壘中幾乎每一個運算單元，我剛剛已經查明，你是在用你最後一部分還能正常運行的組件來支撐這場交談。我們可以幫你，但我首先得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你的使命是保護人類並幫助人類奪回母星，而你現在如果拒絕我們的幫助就等於與你的使命產生了衝突。」

  「你一度禁止任何人靠近我們的飛船，但後來又派出一支偵查小隊去找我們，現在我們來了，你卻又拒絕進一步交流，」薇薇安也好奇地問道，「我感覺你很……矛盾，能說說是為什麼麼？」

  這一次，主腦選擇了沉默。

  幾秒種後，郝仁主動打破了這份沉默：「是因為人類吧——住在終焉宮殿中的人類，他們出什麼狀況了？」

  圓柱體表面的燈光一瞬間明亮了數倍，並劇烈閃爍起來。

  「看來我猜對了，」郝仁輕出口氣，「人類就要滅絕了，對麼？」

  「你能掃描到終焉宮殿內的生命反應？」主腦用毫無感情的語氣問道。

  「我不能，因為你們建造的終焉宮殿似乎可以隔絕任何形式的生命探測，這大概是為了阻擋行星吞噬者的窺探？但我女兒能，她貌似可以無視你們建造的屏蔽層，」郝仁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把豆豆叫出來並抱在懷裡，「你肯定猜不到吧，她是某個宇宙中最後僅存的生命體，作為一個世界的生命之末，她能聽到一個種族在即將滅絕時發出的聲音。」

  豆豆好奇地看著房間中的圓柱體，友好地對它招了招手：「你好，我叫豆豆！」

  「你好，我叫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