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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2:46:45 作者: 柳林風聲
再回到蔣劍鯤屋裡時,他已經逕自在床上睡下了。看來這人果然如大曾所說,是個酒鼾子——只不過同時也是個酒侃子,還是個酒瘋子。
繆晨光只得上前替他脫了鞋,蓋好被。這一回他睡得安分多了,眉頭是舒展開的,也沒說醉話。繆晨光忽然有了點無可奈何的感覺,只覺得這人總這麼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一點兒不會控制自己的情緒,更不會給人留情面。這性子簡直比貓還難以捉摸,讓她這種老實人真有些吃不消。
蔣劍鯤睡了一整夜,倒是替繆晨光省了做晚飯的麻煩。她又給自己煮了麵條,然後準備好火腿腸和清水,等著她的流浪貓回家來。
但小白貓始終沒回來。
第8章
下了兩天一夜的雪,到第三天早晨才徹底停了。繆晨光打開屋門,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太陽尚未衝破雲層,地面上屋頂上的積雪卻如同鏡子一般,將整片天地映照得格外亮堂。這是繆晨光頭一回見識北方的積雪,不像南方的雪那麼濕,一落地便化成水;北京的雪又干又碎,好像灰塵一樣,落在地上便堆積起來,不多會兒就是厚厚的一層,只要來一陣風,又能將它吹散了,滿天滿地地胡亂飛舞。
但今早繆晨光卻沒什麼心思欣賞雪景。小白貓已經接連兩天不見蹤影,替它準備好的火腿腸依然完好地擺在繆晨光的桌子上。見不著那個髒兮兮的小小身影,聽不見可憐巴巴的弱弱叫聲,繆晨光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似的,做什麼事都沒了心思。她老想著小白貓能去哪裡,在這樣天寒地凍的冬夜,它或許會餓著肚子瑟縮在某根水泥管中,或是被風雪埋在哪個角落,甚或被無情的車輪壓傷了尾巴……繆晨光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會為一隻流浪貓牽腸掛肚到這般地步。
讓她的心情在如此晴好的天氣里變得更加糟糕的,是蔣劍鯤。
在繆晨光神遊了一早上以後,蔣劍鯤又開始挑她的毛病。這回是因為找不到他想要的那件乾淨衣服——因為繆晨光壓根兒還沒洗。
「為什麼沒洗?」他問,語氣是一貫的嚴厲。
「前兩天下雪啊……沒地方曬……」
「你不能晾屋裡嗎?」
「屋裡那麼陰……又潮……」
他同往常一樣毫不客氣地打斷她:「北京是什麼地兒?屋裡又有暖氣,兩晚上怎麼也干透了!」
繆晨光一愣,「呃,對呀……我還當是我們那兒了……我這就洗,反正天也晴了……」
「心思在哪兒飄著呢?早點拽回來!」數落完了,蔣劍鯤轉身進屋,自然不知道繆晨光此時正一臉抑鬱地盯著他的背影。
她還記得他醉酒時的那副德行,可他卻像是忘了;她也記得就是他把小白貓趕走的,可他也像是全忘了。醉酒的人是狡猾的,他們可以假裝或是真的忘記一些事,而根本不在乎那些事是否會影響到別人的生活。
繆晨光就這樣懷著抑鬱的心情,花了一上午清洗掉一大堆衣物。結果下午去鄰居家補習英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果真像蔣劍鯤說的那樣,心思飄得老遠老高的,拽也拽不回來。她無心講課,只讓男孩做習題,自己則呆呆地望著窗外的雪景。太陽出來了,照射在那一片明晃晃的白上,刺得她眼睛生疼。男孩兒也跟她一樣,一個勁兒地朝屋外探頭探腦,只想跑出去玩雪。繆晨光最終決定解放他,也解放自己,她收起書本,宣布今天的補習到此結束。男孩一臉驚喜,眨眼的工夫便在母親的叮囑聲中跑出家門瘋玩去了。
繆晨光跟大姐道了別,卻沒往蔣劍鯤家走。她來到村頭的雜貨店往家裡打了個電話——自己的小靈通沒法打長途,她只能用公共電話跟家人聯繫。然而與父母的通話卻沒能讓她打起精神來,反而更覺心情抑鬱。母親告訴她,他們又要把爺爺送去醫院了,在那裡老人能夠得到更好的照顧。母親把話筒交給了爺爺,老人在電話那頭含糊不清地跟孫女交代了幾句話,大致意思是說北京離家那麼老遠,她自己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學習,吃飽穿暖,別學壞……真是催淚炸彈。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繆晨光低著頭,手指玩著電話線,嘴裡含糊答應著,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走出雜貨店,深吸一口氣,冬日的寒意直沁心脾。一隻瘦小的花貓從面前靜悄悄地溜過,輕巧得沒在雪地上留下一個腳印。只可惜那不是她的阿咪。繆晨光不由又開始想念她的流浪貓。她在村里來迴轉悠了兩圈,沒見著小白貓,乾脆信步朝村外走去。
陽光越來越強,氣溫越來越低,即便是北京的乾燥積雪也抵擋不住雪後的第一縷陽光。馬路上的積雪被清掃到路旁,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最初的皚皚白雪,經過車輪的碾壓和行人的踩踏,最終變成了一堆堆黑色雪塊。融化的雪水向低處緩緩流淌,在地面留下一道道骯髒的痕跡。一條髒兮兮的野狗扒拉著雪堆尋找食物,幾個髒兮兮的孩子從停在路旁的小汽車頂上搜集比較潔白的雪,想要堆個雪人。公路上的汽車小心翼翼地行駛著,在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排起了長隊,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訴說著對擁堵的不滿。到處都在閃著光,飄在天空中的雲朵,樹杈上依然潔白的積雪,掛在房檐下晶瑩剔透的冰棱,小汽車的反光鏡,道路上黑白相間的雪堆,融化的雪水流匯而成的一個個小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