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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2:46:45 作者: 柳林風聲
大姐倒是個熱心人,只是話未免多了些。不過幾天的工夫,她就不把繆晨光當外人,將她所知道的蔣劍鯤的事統統說了出來。
「那個蔣劍鯤是做泥塑的,你知道了吧?倒挺有藝術家的范兒,脾氣那麼大……」
「媽,泥塑是什麼?就是捏泥人兒吧?」兒子在一旁發問。
「別打岔!」
做母親的輕輕一巴掌將兒子趕開,笑眯眯地看著那小子在院子裡顛來跑去地瞎胡鬧。
「……他是去年夏天來這兒租的房。當時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幹嗎的,就聽跟他一起來的人喊他蔣老師,後來才知道是個搞藝術的……他找人重新裝修了房子,夏天一過就搬來了。你別說,這人真有點老爺脾氣,才搬來小半年,找的幫手已經換了好幾打!也真虧那個幹家政中介的——誰來著?好像是姓張——有這份耐心替他招人,招一個趕一個,趕一個他再招一個……這不,現在招著你了……他要求還真多,非高學歷的不要,也不想想學歷高的誰幹這個呀……」話到此,似乎覺得不妥,又忙改口,「總之就是挑三揀四的,這都趕跑多少大學生了……而且這人還特清高,輕易不理人。有幾回我看他一個人挺可憐的,趕跑了助手也沒個人照應,就想過去幫點兒忙。他倒好,一點兒不領情,對人冷冰冰的!你多問幾句,他還發火,真是狗咬呂洞賓……我就納了悶了,是不是搞藝術的就得是這怪脾氣呀!」
聽著大姐的抱怨,繆晨光只好笑笑,並不應聲。
「……不過仔細想想,也怨不得他那樣的脾氣……殘疾人嘛,總不比健全人,心裡難受就會有火,也正常。」
聽大姐又對蔣劍鯤表示了理解和同情,繆晨光忍不住問:「他的眼睛……是天生的?」
大姐搖頭,「聽說是得了什麼病,慢慢看不見的……好像就是這幾年的事兒。」
繆晨光發著愣,心裡想著,慢慢看不見,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那他靠什麼生活?就靠那些泥塑?」
「好像是吧……我見過有小車來把他做的那些東西拉走,估計是去賣錢還是幹什麼……」
大姐的兒子忽然插嘴:「是去賣錢!我問過開車的司機叔叔!」
他母親不由得笑。「……這倒挺好,每天關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錢就自己來了……」
「誰說他不出門了!」
繆晨光一愣。他母親笑問:「你又知道?」
見兩個大人求教於他,兒子頗有些得意,「我老能在遺址那兒看見他!」
「遺址?」繆晨光心念一閃,「你是說那個被鐵柵欄圍起來的公園?」
「不是公園,是遺址!」男孩兒堅持。
他母親說:「是遺址,歷史古蹟吧,具體哪個朝代的……我也弄不清。」
「就是那兒,」兒子又說,「我早上上學的時候常看見他在那兒站著,像個石頭人,一動不動……」
「那麼一大早?你沒看錯?」他母親問。
兒子生怕母親不相信他,連連點頭,「不信你問瞎子!」
做母親的忙一揮巴掌,輕拍在兒子腦袋上,「喊誰瞎子呢!不像話……」
「你們不都這麼喊?」兒子覺得挺委屈。
母親感覺難堪了,又一巴掌揮過去,「胡說什麼……別玩兒了,進屋寫作業去!」
兒子連聲嚷著寫完了,卻拗不過媽媽,只得撅著嘴磨磨蹭蹭地進了屋。大姐看一眼繆晨光,對著她挺尷尬地笑笑。「渾小子不懂事,亂說話……」
繆晨光只回以一笑,什麼話也沒說。
其實用不著細想也知道,蔣劍鯤這人決不可能討人喜歡。在別人眼裡,他就是個性格乖僻、脾氣暴躁、不喜交際、不知好歹的人。鄰居大姐的話更證實了這一點。
但也正如大姐說的那樣,他是個盲人,是個殘疾人,而作為他身邊的健全人來說,對於他古怪的性格和暴躁的脾氣,除了容忍,還能怎樣。
只是繆晨光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有忍無可忍的一天。
那天下午,繆晨光給隔壁的小鬼教完英語回來,時候已經不早。她趕忙先到院裡收衣服。北京這地方天氣乾燥,在南方幾天也幹不了的牛仔褲,在這裡只用一晚便干透了,還硬梆梆凍得跟門板似的。她正忙著幹活,蔣劍鯤從自己的屋裡走了出來。
他自然是聽到了她在院裡發出的動靜,他向前走了兩步,盲杖一探,觸到了繆晨光隨手放在一旁的水桶。他立刻收了腳步。
「……拿開。」
繆晨光連忙上前將水桶拎走。「對不起……」
「別把東西放在擋道的地方。」
繆晨光老實應了一聲。
「……你進來。」他說完轉身進了屋。
繆晨光不知他有什麼事,忙收好衣物,跟著走進他的屋裡。
依然是一片昏暗的房間,拉著窗簾,沒開燈——因為他不需要。
蔣劍鯤站在屋子中間,繆晨光也那麼傻站著。
「……我的墨鏡好像掉在書架底下了。」他說。
繆晨光一愣,反應過來。她彎腰往書架下的空隙瞟了一眼,起身打開燈,再蹲下身子仔細看去,墨鏡果然掉在那裡。
「……怎麼跑那兒去了?」她順口問道。
「掉在地上,被我踢到……」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