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江南調（五）

  「那是你的事。」季涼的語氣里沒什麼起伏，艾斯聽後就跑回去睡覺了，他要養足精神，叔叔明明跟表姐更般配，怎麼可以嫁給別人。

  於驍說成婚前不會再碰他，今夜楊煙倒是可以獨坐院中飲酒唱戲。

  他端著酒杯，用江南調唱曲兒，在梨樹前走動，聲音哀怨悲傷。酒沒了，他放下杯子，拿起梨木扇打開，學著當初季涼的模樣在樹下唱《盼君歸》，罷了，他對著空氣微微俯身笑起來。

  「大小姐要不先試試如何笑？若你一笑，想必天地失色，就像如此，眉眼微彎，嘴角輕揚，便是笑了……」

  那年花廳院中一見，滿樹梨花春色都沒她醉人，再後來，自己的魂就丟了。

  楊煙收斂了笑，眼角兩行清淚划過，他撫著季涼曾摸過的扇，思緒飄了很遠。

  他總是隔幾日再教季涼江南調，可還是半年就教完了。他也想天天見著人，但他更怕過早就沒了見人的理由，就說讓人多練習幾日。

  到了教完的那天，他想把自己曾親手做的扇子送給人，就扯了謊，哪知對方不肯收。再然後啊……那人便走了，他遠遠看著，還是沒有勇氣上前送出去。

  這五年裡，軍督府沒了，他和戲班重新賣身給了梨園，為自己取了名號，喚「涼煙」，再也不唱那江南調。

  可就算台下人換過幾許，台上人依舊如故，他還是沒能再遇見，和他學江南調的人。

  他便染了煙塵，活成戲子，偏生此時……好在這次，他喊住了人，有了短暫的相遇。

  這就像一場夢啊，他這戲子有什麼資格去奢望？也該醒了……

  夜有些涼，楊煙小心翼翼地收起扇子，回房歇下。

  次日，於府上很熱鬧，賓朋滿座。

  艾斯不情願地把隨禮給於驍，傲慢道：「哼，這裡面可是八音盒，你別弄壞了！」

  「你就是艾斯少爺吧，這麼貴重的禮物，我肯定會收好的。」於驍沒必要跟一個小孩計較，倒是笑著收下這份厚禮。

  這八音盒國內可極少見，煙煙又喜歡唱曲兒，肯定會喜歡。

  這婚禮儀式從簡，卻很隆重。楊煙披著紅蓋頭，穿了身喜袍被媒婆扶出來，緊攥袖中的小刀。

  拜堂的時候最好殺了人趁亂逃出去，然後去公館再看一眼，他便會自行了結，和梨木扇葬於山野。

  等人走到堂中，媒婆正要喊一拜天地的時候，艾斯開始搗亂了。

  「叔叔，你確定要嫁給這個又老又丑的男人？」

  楊煙聞言一怔，猛地掀開蓋頭看過去，便看見了艾斯，和那個眉眼依舊冷淡的人。

  艾斯跑過來，不顧於驍有些陰的目光，抱著小熊圍著他轉，然後走到楊煙身邊笑道：「這老男人都沒我表姐好看，哪比得上我表姐，你還不如嫁給我表姐呢！」

  「艾斯，回來。」季涼開了口，艾斯也注意到悄悄混在賓客中的士兵，吐吐舌頭道：「沒勁，你們繼續。」

  他撞了下楊煙走了，把小刀藏在小熊背後，對季涼鬧著：「這裡不好玩，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不許鬧。」

  「我不！中式婚禮一點都不好看！」

  艾斯躺地上撒潑。

  「抱歉，失陪了。」季涼把人拽起來，對於驍示意了下，就拖著還在鬧的熊孩子走了。

  於驍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對其他人說：「孩子嘛，比較調皮，繼續吧。」

  楊煙看著離去的兩人，直到媒婆把蓋頭給他重新披上，他才回過神，按流程與人拜堂成親。

  「氣死我了！」艾斯把奪來的小刀扔出車外，問季涼：「表姐，你說叔叔藏把刀是要殺老男人還是殺自己？」

  季涼點著雪茄，沒有什麼反應。

  「表姐！」艾斯搶過來，生氣道：「叔叔今晚要和老男人睡覺了，睡覺你知道嗎！」

  「嗯。」她重新拿了根雪茄，臉上看不出有表情。

  「定金為什麼退了？」於驍正應付著人喝酒，一名屬下就跑過來匯報。

  「不知道，對方的手下說，貨不夠。」

  「狗屁！」

  於驍罵了聲，讓人先下去了。

  春宵帳暖，楊煙握住扇子坐於床前，指骨因過於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不知道艾斯是什麼意思，或許是不想他死，又或許是……

  不可能的。

  楊煙的手鬆了松，他打開摺扇，斂眉看著，將心裡的想法否定。

  大小姐不可能會救他。

  門被人推開，他抬起頭，便見著了俊朗的於驍，對方臉有些紅，似乎酒喝得上頭了。

  「總拿著那扇子幹什麼，礙事。」他過來搶走楊煙手裡的扇子扔地上，便要壓下來，卻被推開。

  「別給臉不要臉！」於驍扇了他一耳光，眼底分明是清醒的。楊煙毫不畏懼地直視他，說：「誰稀罕你給。」

  於驍踹了他一腳，而後撿起扇子毀掉，捏住他下巴冷聲開口：「去換套衣服，既然你跟那姓季的有瓜葛，就好好為我謀些利益過來，夫人。」

  看著人大步出去，楊煙忍痛彎腰撿起扇子，紅了眼眶，卻強忍住沒哭，換套自己的紅色長褂後，他把破扇收於袖中，臉上的神情恢復如常。

  公館。

  「於少將不去春宵一度，帶人來我這裡作甚？」季涼讓傭人沏茶，於驍從她的語氣里聽不出什麼來，便帶著人坐在沙發上，笑道：「季小姐拒絕與我合作，我怎能放心度春宵？於某人缺個解釋。」

  「前些日子帶來的貨賣了批給國軍，」季涼端著茶喝了口，表情冷淡，「依於少將的需求來看，貨是不夠的。」

  「賣給國軍，季小姐可是好膽量，要知道我們黨國和國軍分庭抗禮，不久就要打仗，不知道季小姐在我們的地盤上幹這事，最後能不能全身而退？」於驍笑著端起茶杯，悠悠地喝了口，語氣里暗含威脅。

  季涼並不在意，放下茶杯，剪了根雪茄點燃，說：「於少將怕是忘了，這裡是租界，黨國的手沒這麼長。」

  「那不如這樣，」於驍輕笑了聲，開始談判，「艾斯少爺喜歡這戲子，於某人就當回個禮，送他了。」

  季涼在菸灰缸旁點了點，說：「第二批貨明日就會抵港，不過比先前的要好，於少將可還要？」

  「自然要，季小姐開個價吧。」於驍皮笑肉不笑，心裡恨不得崩了她，卻又不能動手。

  我都不知道今天上不上架了捏……可愛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