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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2:43:00 作者: 擼貓客
不敢挑戰卡拉象群的接受度,保育員們沒有把這頭可憐的小象運往救助中心,而是在單獨的圈舍里治療它,一天七次送去溫熱的配方奶。
因為傷口很深,癒合將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隨著旱季尾聲的將近,被遷徙本能和護崽天性拉扯著的卡拉象群一天比一天焦躁,直到某一天,它們忽然平靜下來,不再試圖攻擊圍網,而是在水源地與營地間找到了一個新的往返節奏。
這本來是一件值得慶祝的、皆大歡喜的好事:小象在慢慢康復,野象群開始信任生活在達拉加的人類,二代象群也從這場緊急救援中受益,以一個更平等的姿態獲得了野象群的友誼——如果二代象群沒有在小象痊癒後跟著跑了的話。
整整三個月,三、個、月,留在營地里做後勤工作的阿斯瑪都沒見過二代象群一次,而其他保育員不得不把「圈舍輪班表」草草塗成了「出車輪班表」,好像他們活在什麼公路電影的片場一樣。
在頻繁的追蹤工作中,雨季走到了中期,河水在三角洲里奔騰,把蔫黃的草地都浸得幽綠,獵物群因這豐美的草場大量繁衍、規模空前,使掠食者們個個都披上了油光水滑的皮毛。
這天下午,當班保育員坐在越野車上,觀察著越來越意氣風發的二代象群,三點左右,天空忽然暗沉下來,近乎黑色的雨雲從遠處壓近,雷蛇游曳其中,好像隨時都會突破雲層、擊中大地。
不知為何,理察隱隱感覺不安。
他能嗅到一股逐漸加重的潮土油的氣味,原先還在輕輕吹拂的野風驟然加急,呼嘯著湧入車體。后座堆著兩個網兜——自最嚴格的禁塑令頒布後,就連鎮上的小超市都用上了這種繩兜——繫繩被不斷掀起,拍打坐墊,發出劈啪的響聲。
「暴風雨要來了。」
嚮導聽起來也有些憂心忡忡。
是的,暴風雨要來了,而且來得很快。
就在三人討論要不要折返的時候,雷聲已經清晰可聞,狂風推動雨雲在草場上空飛速移動,只不過片刻功夫,天地相接之處就變得模糊不清。這道灰白色的雨簾不像「簾幕」,而像是一團又一團兜不住的水汽,是剛剛被侍者打開的裝點有乾冰的菜餚,是瘋狂下涌的暴流。
理察靠近擋風玻璃,前方有一大群鳥兒在低空盤旋,又因為雲層中閃過的炫目白光,飛了一個相當突兀的折角。車窗側面,一群羚羊在草場上快速移動。樹林裡的大象似乎也在忌憚著不斷下壓的雷雲,沒幾分鐘就聚攏在了一起。
面對這種天象,任何生靈都會顯得渺小。
嚮導把汽車啟動起來,準備往回開。還沒開出多遠,第一滴雨水拍打在前擋風玻璃上,發出了高速公路上撞到小石子時才會有的聲響。緊接著,雨水如同瀑布一般倒灌下來。
這種程度的降雨還不如說是在從天上往下倒水,就連最高檔位的雨刷器都毫無作用,不消幾秒,土路上就積出了無數水窪,又過半分鐘,道路兩側甚至出現了小型的瀑布。
「這不是好兆頭。」李喃喃地說。
理察不能同意得更多——這會兒他都覺得自己不是在非洲草原,而是在什麼末日颶風的核心圈,要不然怎樣解釋那噼里啪啦的能把車門都敲得震動起來的雨點,怎麼解釋糊滿窗戶的樹葉和樹枝,怎麼解釋變得漆黑的天色。
更猛烈的雷聲在頭上炸響,除了閃電划過時,車裡什麼都看不清,理察摸了好幾次才摸到手套箱開關,掏出手電筒。
地面上已經有黃色的泥漿在流淌,越野車在越來越濕的泥地里發出了困獸般的咆哮聲,不斷地偏移方向,好像一個被擊中了的無法自控的冰壺。
「該
死!」嚮導低咒道。
毫無疑問,他們被困住了。
照這個架勢下去,他們完全有可能因為看不清路撞進樹林,卡進坑洞,讓車輪絕望地空轉;或者乾脆一步到位,撞進暴風雨造就的某條泥瀑。不遠處有十幾頭非洲象,再往前是某個犀牛群的活動區,哪裡都沒有什麼能讓人感到寬慰的消息。
好像還嫌他們不夠倒霉一樣,風速再度加急,更多斷枝朝著這裡飛來,理察對天發誓自己看到了一抹暗淡的彩色重重地在擋風玻璃砸過,活像個被雨打濕的毽子。時間過去半分鐘,他才反應過來:那可能是一隻被風颳斷翅膀的小鳥。
電話鈴聲打破了車內的「平靜」。
李接起電話,首先聽到了一陣刺耳的沙沙聲,然後才是一個頗為焦急的聲音。
「你們在哪?情況怎麼樣?」露皮塔問。
「正在跟象群一起洗澡,需要救援。」李飛快地回答,「營地里現在怎麼樣?你們去幾個圈舍檢查過嗎?三號圈舍地勢有點低,薩拉比運過來的時候腳掌都是爛的,治了半個月好不容易好點了,我可不希望這場雨過後前面都做了無用功。」
「小象……轉移……暴雨……保持聯繫……」
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
「我們可能需要幫助。」李又重複了一次,但不確定他的聲音有沒有被捕捉,又是一陣刺耳的沙沙聲,然後,通訊就斷了。
車內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雷聲震耳欲聾,風聲和水聲音甚至比雷聲還要響亮、還要可怖,間隙夾雜著樹枝和石子拍打車身的撞擊音,似乎有什麼災難正在這末日般的交響曲里醞釀,越野車在某陣狂風吹來時猛地一震,三人不得不緊緊抓住車頂扶手,以免東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