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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2:43:00 作者: 擼貓客
「現在忙點好。」老爺子笑眯眯地說。
爺孫倆在吃午飯的過程中一直不停地說著話,大多數時候是劉天驕在說,老劉在聽,他聽得津津有味,手裡抓著的酒杯被酒壺壺嘴一勾差點翻到,還是小陳眼疾手快地扶正,拯救了一條危在旦夕的褲子。
經濟獨立能夠改變一個人。
哪怕在弱肉強食的自然界中,能夠獨立狩獵的個體也有更多選擇權和話語權,這一點在安瀾經歷過的許多世界裡都得到了印證。
約莫是從這次和長輩的會見中得到了更多信心和愛意,這位年輕的女士在此後三四年中成了拜訪山間別墅最頻繁的客人,而且每次來都會給老爺子捎上不同的禮物。
有時候是奶粉、保健品,有時候是去外地旅遊帶回來的土特產,有時候是相冊、畫集……最近一次拜訪時她還帶上了自己在工作崗位上認識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劉洪亮來的次數很少。
在少數幾次他們同時出現的時候,家裡往往會爆發爭吵,這種爭吵隨著歲月流淌變得越來越激烈,勝利的天平也在向反方向傾斜。
某次爭吵中,劉天驕從沙發上站起來面對自己的父親,她只到對方的肩膀那麼高,但看起來卻遠遠超過本該有的高度,甚至讓對峙的另一方情不自禁地佝僂了身體。
「不。」她大聲說。
從劉洪亮狂亂的眼神中,安瀾能辨認出許多句子正在被組織——或者是「你說什麼!」,或者是「你敢這樣對我說話?」,或者是「沒有你說不的權利」,或者是「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但是他做到的全部只有虛弱地囁嚅。
下次再來的時候,劉天驕告訴老爺子她正在給家裡打錢完成自己物質上的贍養義務,但是已經不再奢望從家裡得到任何精神上的情感支持了。
安瀾由衷地為她感到驕傲。
另一個讓她感到驕傲的訪客是晏晏。
幾年過去,當初話都不會說的孩子已經是個背著書包趕早讀的小學生了,他仍然保持著每隔一段時間回機構看看老師看看鸚鵡的習慣,偶爾也會在假期時跑到山間別墅里來跟老劉「喝茶」。
一老一小往往會對著坐下。
老劉泡得有板有眼,晏晏喝得認認真真,兩個人都擺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安瀾不知道老劉在蓋碗裡塞的是什麼玩意,但她百分之三百確定那肯定不是茶葉。
喝完茶,小男孩就會和鸚鵡待在一起。
這幾年家裡又失去了幾個成員,大鸚鵡群中也有了殘缺,晏晏見證過這些損失,對死亡這件事有了不同的認知,某次離開前花了很長時間坐在房間裡陪安瀾和諾亞說話,摸著他們的翅膀請求他們長命百歲,說將來結婚了要給他們養老云云。
老爺子聽到了差點噴茶。
但是因為小陳也在笑,他笑了一會兒就笑不出來了,甚至覺得手癢想打人。
小陳這些年十分之九的時間宅在山間別墅里,十分之一的時間花在回老家探親上,因為很小就失去父母,爺爺奶奶在婚姻大事上又採取「隨便別出去禍害別人政策」,過三十歲生日的時候還是單身。
單身好,單身妙。
就是老劉天天長吁短嘆說自己把小陳「耽擱」了,念叨得後者耳朵起繭子,每回都要翻翻白眼進行反擊——「您老人家怎麼這麼老古板,都什麼年代了,婚姻是選擇不是必需品,大不了以後我也去找其他後輩來一起養鳥嘛。」
感情有送終雞就夠了唄?
老爺子滿肚子話被堵在嘴裡,又覺得一來他自己也這樣,二來小陳說得好像有點道理,只能把捏緊了的拐杖重新放回地上。
不過很快他也釋然了。
反正等個十幾年他兩腿一蹬,每天忙著跟老朋友在下面打牌搓麻將,哪管這些後輩死活,愛結結不結拉倒,有房子有錢有鳥還要什麼自行車。
就為這個安瀾還被老爺子抱在懷裡搓了好幾頓,邊搓邊哭說自己對不起她,竟然把她「留給了這麼一個玩意」,哭了三十分鐘一滴眼淚都沒有,嗓子嚎幹了溜去廚房偷酒喝,當晚就被安瀾告發,然後被小陳打小報告給了醫生。
從此之後老爺子就不嚎了。
如果說以前他還說「怎麼把你留給了這麼一個玩意」,現在就是「怎麼留了這麼一個玩意給這麼一個玩意」,反正都是討厭鬼,互相傷害去吧!
諾亞差點把尾巴笑掉。
第二年春天,老陳在睡夢中安詳去世,老伴沒過多久也跟著去世了,那一圈當了幾十年朋友的爺爺奶奶們從全國各地趕到一起來弔唁。
安瀾看到老爺子戴著老花鏡在寫字,原本還不知道他在寫什麼,結果到了現場發言時他真把陳爺爺年輕時幹過的糗事一件件一樁樁拿出來說了二十分鐘,逗得在場的爺爺奶奶又是擦哭出來的眼淚,又是擦笑出來的眼淚,就連小陳都破涕為笑,捏著餐巾紙搓鼻子吹喇叭。
葬禮結束之後這群老朋友湊在一塊,竟然討論起了自己的墳應該建在哪裡,還說要不要去托托關係看能不能躺在一起。
當著小輩的面他們還挺嚴肅,小輩一出去說話這些老人家就越說越放飛,有的說要麼種棵樹完了,有的說要麼撒海里完了,有的說現在買公墓位置就跟買車一樣貴,不如簽字把自己捐了,省得人都死了還要被宰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