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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2:43:00 作者: 擼貓客
石頭就是在這時砸中了引擎蓋。
恩和抓住衛星電話,在巨響聲的驚嚇中用力往後一躥,背部正撞在尖銳的車蓋碎片上。因為恐懼瘋狂分泌的腎上腺素消解了劇痛,他只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東西沾濕衣服在往下流。
但當他跌跌撞撞跑回峭壁底下時,其他三個偷獵者都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情,阿爾斯蘭甚至大喊大叫起來,把包著雌性獵隼的網兜胡亂丟在地上。
格根撥出了衛星電話。
他不知道自己在說話時的嗓音有多沙啞,在另一頭聽起來跟被掐著脖子似的;他唯一知道的,唯一能看見的,是阿爾斯蘭和莫日根抓著衣服想給恩和包紮時一股一股湧出來的紅色。
衛星電話能發送GPS定位數據到指定號碼,從鎮上開到這片山區差不多半天車程,他們只要熬過前半夜就可以了。
這本該是個絕處逢生的好消息,但格根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半天對恩和來說太久了。
事實上,就在他打這個電話的功夫,恩和的聲音已經慢慢地小了下去,直到完全說不出話來——就像那隻起初還在鳴叫,漸漸陷入沉默的被他擊中的雄性獵隼一樣。
難道世界上真的有神鷹不成?
格根今天第二次想到。
他聽見莫日根胡亂說著些「不關他的事」之類的話,那雙曾經被猛禽之血淹沒的手現在卻浸泡在同類的血漿里。
他聽見阿爾斯蘭在向長生天和神鷹祈求寬恕,但這個當初求著要來一起賺錢的傢伙只為自己拿槍打死過的鷹隼而悔過,不為被販賣到異國他鄉的鷹隼而悔過。
被中東富豪飼養的鷹隼有什麼難處呢?
阿爾斯蘭絮絮叨叨地說。
這些小東西不用在野外經歷風吹雨打,吃的是黃金,拉的是黃金,日子過得比很多人類還滋潤,如果神鷹有靈,應當看到他給鷹隼謀求的好出路,寬恕他才對啊!
瘋了,都瘋了。
格根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就又變成了那個有著十幾年經驗的「老行家」。
他一手一個攬住兩個手下,用即將到來的後援來安撫他們,當場允諾要給恩和家裡送一筆錢,最後還提到後援會帶來更好的武器,屆時他們可以如何如何收拾那兩隻金雕。
最後一點果然轉移了莫日根和阿爾斯蘭的注意力。
前者臉上立刻流露出的是恨意,後者臉上立刻流露出的是畏懼。
但他們至少把自己從地上撿了起來,除了不敢往恩和那裡看意外,不再是那副瘋瘋癲癲隨時隨地會拿槍亂射的樣子了。
太陽落山之前,三人打開藤籠,檢查幼鳥的狀況。
五隻小鳥已經不叫了,餓得奄奄一息、有氣無力,只是縮成一團,半合著眼睛。
格根的臉色非常難看。
在他看來,失去四人中槍法最好的恩和固然是巨大損失,但失去這五隻幼鳥將會是一個更沉重的打擊。
一旦此行的目標消亡,就意味著他們白白報廢了一輛越野車,白白死了一個隊友,白白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和子彈,白白經歷了這種等級的威脅,得不到任何金錢補償。
但他們自己都餓著肚子,要到哪裡去找食物給獵隼幼鳥吃呢?
格根垂著眼帘,莫日根抖著嘴唇。
阿爾斯蘭看看左邊,看看右邊,一方面害怕幼鳥死掉會加重他的「罪孽」,另一方面害怕格根會讓他去車上拿帶來的餌食,就化身成一個鋸嘴葫蘆,話都不敢講一句。
但幾分鐘後,他還是成了離開遮蔽處的那一個。
阿爾斯蘭不敢不去。
他甚至覺得石頭雨都比峭壁下要安全。
因為他發現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格根垂下眼帘不是在沉思,而是在掩飾他沉思後得出的結論——格根在打量恩和的屍體。
長生天永遠不會寬恕這種罪惡。
阿爾斯蘭木然地想。
或許是他短時間內向神說話的次數太多,當他抓著小紙袋渾渾噩噩地往回跑時,卻發現那隻小金雕不知何時已經降落在了崖壁中間。
它在靜靜地看著他。
他能清楚地看到它。
那雙金棕色的眼睛裡帶著點人性化的冰冷,不像一隻猛禽,反而像是神話傳說里的報喪鳥。
莫日根從躲避處閃身出來,抄著獵槍瞄準金雕,但在他要扣動扳機時,金雕就像知道接下來跟著的是子彈一樣,做了一個突然加速,然後才放慢速度。格根緊跟著舉起槍,但就在他舉起來的時候,金雕卻直接拔升,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山頂上。
接下來的半小時風平浪靜。
一直到太陽完全落下,金雕才重新出現。
這回它不僅在低空盤旋,甚至當著他們的面下落,用一個非常流暢的姿勢捉走了地面上的雄性獵隼,沒有停留地重新拔升高度,朝大鳥巢折返。
它飛得這樣低,飛得這樣穩,似乎不再畏懼獵槍。
更奇怪的是,金雕在把獵隼放到山上後第三次、第四次往山下飛,有時還會飛得非常近,好像有意要讓人類看看自己、攻擊自己一樣,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可天色已經非常暗了,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他們三個的槍法又不如恩和,草原是危險的,更別說邊上還躺著一具屍體,誰也不敢再浪費子彈。
夜幕降臨時,蟲子開始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