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PART Ⅱ

  咖啡廳玻璃窗上，淡淡地倒映著管宸君蹙眉的倩影。

  在等人的她一杯咖啡又見底了，擱下杯子，她下意識地望向玻璃窗外，此時天際仍不斷地下著大雨。

  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好幾天了，前兩天也是這樣的天氣，去接童童的她沒接到人，原來童童一個人躲在學校的溜滑梯下，直到晚上才被她和嚴洛華找到。

  那時的他全身濕淋淋的，體力不支倒地，最後被他們趕緊送進醫院，小小的他，被診斷出得了肺炎，連著幾日點滴不離身。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一幕，童童在醫院裡剛醒過來時，虛弱地張著無助的圓眼，問她，「老師，我也會像爸比媽咪和你的學生一樣死掉嗎？」

  那時的她，簡直是心疼到無以復加！

  是她……都是她不好！如果她沒出現，他們平靜的生活就不會變得如此煎熬。

  如果她聽方嵐的警告，早一點離開他們，至少還能保護童童不受傷害。

  一切都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罪過，希望她現在還來得及彌補童童的心靈創傷！

  就在管宸君陷入了愁思之際，一道亮麗的身影突然來到，並且在她的前方座位落坐。

  「說真的，我沒想到你會主動約我出來。」方嵐向前來詢問的服務生點妥了飲料後，又轉向她道：「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童童父母過世的消息，是你告訴他的吧？」管宸君冷冷地轉眼看，向她，不客氣地質問。

  作賊心虛的方嵐，微訝地楞了數秒才點頭。「沒錯，是我說的。」她一如驕傲的女王般仰起漂亮的下顎承認。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管宸君臉色微慍地握拳。

  「我本來只是想讓童童討厭你，並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父母已故的事，才說溜嘴的。」方嵐坦白承認後，又不以為然地接著說：「不過嚴洛華既然可以為了你傷害我，那我又為何不能利用童童，來讓他痛不慾生呢？」

  她的話讓管宸君心頭一震，怒氣陡然在胸腔沸騰。

  「童童還只是個孩子啊，為什麼要將他當成你復仇的工具！」管宸君無法接受這種傷害人的想法，激動怒道：「你知道他現在還在住院嗎？他不但得了肺炎很虛弱，現在更是連自己的親叔叔都不肯相信了！他還那么小，為什麼要受這種不人道的身心折磨？」

  嚴家童住院了？方嵐的臉色出現了微微的轉變。

  她當時只是一時意氣用事，不曉得自己兩三句話竟會對一個小孩造成如此大的影響……難道她真的做錯了？

  她歉疚的望向管宸君，可迎上那責怪的眼神，一股悶氣卻乍然湧現。

  管宸君是她的什麼人？憑什麼對她說教？倘若不是她的出現，阻礙了她和嚴洛華複合，她也不會做出這些連她自己都不齒的事！

  「你今天約我出來，就只是想對我說教嗎？那麼恕我沒有閒工夫奉陪！」方嵐惱羞成怒的起身慾離去。

  「我會如你所願，離開洛華的——」

  管宸君的下一句話，卻令她頗感意外的停下腳步。

  「你是說真的嗎？」方嵐雙眸倏地晶亮，立刻轉過身，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

  管宸君下了但書，「我會離開他，但是你必須到醫院和童童說，一切的事情都是你騙他的，他的父母沒有死，現在正在日本活得好好的。」

  「那豈不是要我在他面前當壞人了？」方嵐抿起了唇，鳳眼瞪向她。

  「對你來說，有差別嗎？何況你千方百計的，不就是想要逼我離開洛華嗎？相信怎麼做對你有利，你很清楚。

  「當然了，我也可以繼續留在洛華的身邊，替他安撫童童，畢竟童童那麼喜歡我，他會慢慢放下的……」她慾擒故縱地表明。

  管宸君不願讓方嵐知道，在經過她的挑撥後，嚴家童其實也不信任她了，只能故意掩蓋自己的弱勢，以此為籌碼。

  方嵐怕管宸君說了又反悔，毫不考慮的承諾了。

  「好，我答應你！」她不能錯失唯一的機會，只要沒有管宸君在，她相信洛華會重新發現她的好。

  方嵐終於答應了，童童的事情，應該可以很快落幕

  ..

  了……

  明明該放心，可有一瞬間，管宸君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悶窒感。她知道這是一個讓自己心痛的交易，但即使如此，她仍不能將痛苦表現出來。

  她緩緩的調穩呼吸，抬起眼便見到方嵐得逞的喜悅神色。

  這一刻，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出，方嵐用盡一切的心機，要的無非只是回到嚴洛華的身邊，那僅僅只是愛的執念。

  深深的執著，竟讓一個如此亮麗、有著大好前程的女人，變得毫無理性可言。

  管宸君在心底不勝歡呼。「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很想回到他身邊……」

  「是，你說的沒有錯。」事到如此，她也沒有什麼好覺得羞恥了，方嵐大方的承認。

  雖然管宸君知道自己必須離開嚴洛華，可她並不覺得她離去後，現在的方嵐能夠給他幸福，她忍不住開口。「方嵐，我想問你，你真的愛他嗎？」

  「那當然！」方嵐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淡淡的問：「一個人的眼中，若只剩下了自己，那麼要拿什麼給所愛的人幸福呢？」

  方嵐驀地被悶得啞口無言，沉默了好半晌才反駁道：「這你不用管，反正我方感得不到的男人，也不許別的女人擁有！」

  「你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人怎麼能夠往前去追求夢想，在成功之後，才又回過頭來找尋過往的愛情呢？」

  管宸君一針見血的話，讓方嵐狠狠震懾住。真的是她太自私了嗎？她記得，嚴洛華也這麼說過她……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握住茶杯的手，不覺地鬆動了起了

  「沒有人該站在原地不動，痴痴等你回頭的，即便你的理由再冠冕堂皇……所有的人，人生都只能夠擁有一次！」管宸君雖氣方嵐的自私，卻也對她執著於一段沒有未來的感情感到可惜。

  她凝眸望，向方嵐，眼底閃爍的儘是無比的同情。

  「為什麼要將一段放不下的感情，硬是往身上背，讓自己的人生變得如此辛苦呢？雖然我不認為我離開後洛華就會回到你身邊，但我還是誠心的祝福你，希望你放下過去後，能有更美好的人生大道。」

  將想說的話一次說完，管宸君拿起包包和帳單打算前去結帳。「這杯茶就讓我請你吧，再見。」

  方嵐從她意味深長的話中回神。「你，等等……」這次換她叫住了管宸君。

  「我也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你問吧。」管宸君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她。

  「你為什麼會這麼輕易的就答應離開洛華的身邊？難道……你不愛他、不會捨不得他嗎？」對於她的輕易退出，方嵐不免質疑。

  管宸君瞥了她一眼，澀澀一笑。

  「這麼好的男人，放棄了怎麼可能沒有不舍？只是我因為捨不得他憂愁、捨不得他煩惱，所以我才願意放手……」她強自壓下心中不斷湧現的悲傷，續道：「童童受傷害，他會不快樂……所以，因為愛他，我願意退出。這樣的回答，希望讓你滿意，我走了。」

  她別過頭，隱忍下喉間的酸楚哽咽，不願再多作停留的直接走往櫃檯。

  管宸君離去後，方嵐仍舊是一個人呆坐在位子上，被適才她所說的話，給震得久久無法回神……

  難道自己一味的強求，真的錯了嗎？以前她和嚴洛華曾經是何等的相愛，為什麼會弄到彼此差點對簿公堂？

  捫心自問，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只是因為管宸君的出現才生變的嗎？

  還是她一直不敢面對，是自己當初的利慾薰心搞砸了自己的愛情……

  今日的管宸君讓她見識到，原來愛情是可以犧牲成全的！

  嚴洛華是不是因為她的善解人意和總是為別人著想的個性，而深深受到吸引？

  方嵐從沒想過，她曾經深愛的男人，如此不惜一切也要保護的女人，竟是與自己截然不同。

  她一直以為，他喜歡的女人是她這種，敢愛敢恨、獨立自主，難道……嚴洛華真的變了？

  他真的已經變到令她覺得完全陌生、無法掌控的地步了嗎？

  翌日上午——

  剛詢問過醫生嚴家童狀況的管宸君，得知他只要再觀

  察兩天就能夠出院了，然而這幾日下來，一向活潑的他變得很少話，也不像之前那樣與她親近。

  他想喝水想吃東西，居然是和嚴洛華專門替他請的看護小姐說，或是跟偶爾會來探望他的劉媽說，而不再是跟她講了。

  這樣的隔閡，是因為他害怕自己和她靠近，也會像成均一樣死去嗎？管宸君對於嚴家童的轉變與疏離，感到很無奈也很受傷。

  「童童，老師有幫你切了一些水果帶過來，你現在想吃嗎？」管宸君放軟聲調問。

  「你交給看護阿姨，我等一下再吃。」坐在病床上的嚴家童，冷淡地拒絕。

  「那麼老師講你最喜歡的故事書給你聽好嗎？」她討好地拿出特地從家裡帶過來的故事書，不放棄的再問。

  「我不想聽，我想睡覺了。」嚴家童卻假意往病床上一躺，闔上眼睛。

  「童童，你不可以對管老師這麼沒禮貌！」在一旁的嚴洛華終於看不下去，出言教訓。

  嚴家童對他更是冷淡，連話都不吭一聲，直接轉過頭去裝睡。

  管宸君見到此情此景，又在嚴洛華的眼中讀出了濃濃的疲憊與傷感，心下頓時升起陣陣不舍。

  辛苦的扶養孩子，卻換來自己最親的侄子的懷疑排斥……此刻，他的心情恐怕要比她更苦上萬分吧？

  她微垂下眼瞼，在心中感嘆——

  洛華，再忍忍吧，等下午我離開後，明日方嵐如期而來，到時候你和童童之間，會有轉機的……

  就讓我的離開，還給你們一個平靜的生活吧。

  即便有一天，童童仍然會知道自己父母身亡的消息，可屆時他已經長大了，能夠體諒你一片苦心的。

  「洛華，既然童童要休息了，那麼你也該去上班了，順道送我一塊去電視台好嗎？」管宸君覺得一直僵持著也不是辦法，只好開口替他們緩頰，留給彼此一些喘息的空間。

  嚴洛華盯著病床上的嚴家童，本想繼續糾正他的態度，可收到了管宸君投來的示意眼神，只好點頭接受提議。

  「嗯。」此時，他緊繃的臉部線條，較為柔和。

  「那麼看護小姐，童童的一切就暫時麻煩你了。」管宸君轉過身，對著看護小姐懇切地囑咐。

  看護小姐微笑致意。「童童的情況已經穩定不少，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們放心去上班吧。」

  離開醫院之後，嚴洛華和管宸君兩人先去吃過早餐，才開車前往電視台。

  而從在快餐店開始，一直到路上，他不經意的發現管宸君常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有時更會靜靜地注視著他，瞧到出神。

  他的視線仍然盯著前方馬路，卻壓抑不住好奇心驅使地探問：「我最近有變得比較好看嗎？否則為什麼你一直盯著我看到失神？」睽違多時的笑容，隱隱又在俊顏上浮現。

  被揶揄的管宸君，很快的回過神反駁，「不，你不是變帥了，而是變瘦了，一點也沒有之前好看！」她嘴上酸他，內心卻是真的心疼。

  「聽你的口氣，心情好像好很多了，最近也真是難為你了。童童不是真的討厭你，等過一陣子他情緒穩定點，我會替你和他解釋的……」嚴洛華騰出了一隻手與她十指交握為她打氣。

  在童童面前，形象已經快要全毀的他，還不忘為她考慮，若不是為了她，他也不會惹上方嵐，他的這份心意和愛，她會永遠銘記在心的。

  就算無法和他在一起，她也會在遠方，祝福他和童童未來能幸福、平安。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疏遠我的，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平靜，你也一樣，要一起加油！」她回握住他的大掌，忽地傾身輕輕吻上他的臉。

  嚴洛華驀然感到臉龐上有濕意，不由得一震。「你哭了？」

  「沒有，我沒有哭，你專心開車，別理我……」她偷偷的深呼吸，穩住嗓音道。

  他卻在她的話語間，嗅出了一股不尋常的氛圍，希望是他自己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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