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豬油

  為什麼舉報？

  「因為他沒有就業證啊，我們教育局本著為學生和孩子家長們負責的態度，對於這種違規的情況是採取的『零容忍』！絕不會准許這種沒有辦理合法證件的人有機會去教壞孩子們呀……」

  「壩寨已經五年沒有一個正式教師了，難道在這種情況下都不允許孩子們擁有老師？」

  「這個問題說起來可就複雜了，教師也是人啊，那麼偏僻的地方人家教師都不願意去，我們教育局也需要尊重人家老師的選擇吧？何況說難聽點我們教育局總不能拿槍抵著人家老師要求他們去吧？更何況了，你們這些國家的人不總是嚷嚷著這裡沒人權嗎？你看，我們現在非常尊重教師的人權，更給予了教師們選擇的權利，難道說這樣也不行嘛？我告訴你啊，不要總是盯著別人國家的事情說三道四，你們不了解就沒有發言權的，只有我們才了解本地的情況，身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我認為你們就是在採用雙重標準、是對我們國家教育的無端干涉和指責，這是不對的啦……」

  「沒有辦理就業證就罰款三千，這樣的罰款標準是誰制定的？有法律依據嗎？」

  「依據？這需要什麼依據啊？他沒有就業證就去教書，這就是違法！罰三千不算多的，你們在本國上班一個月不是一個月拿幾萬的嘛，我們不過就是罰了這個人幾天的收入而已，小意思、毛毛雨啦……」

  「那你們教育局知不知道盧克是無償支教的？你們知不知道他是領著德國的失業救濟金在這裡教書的？你們知不知道他一個月的生活費只有三十塊錢？」

  「啊？三十塊錢也能生活一個月？這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他一定是在撒謊！這種跨國騙子我們是要嚴懲的，絕對不能放任他禍害我們祖國未來的花朵……」

  「趙局長，您戴的這塊手錶不錯啊，是勞力士的嗎？能問問是在那裡買的嗎？真漂亮……」

  「這塊啊？嘿嘿，這是我去年到香江考察時私人購買的，我這人呀就是這個毛病，特別喜歡手錶，雖說東西有些貴了，但我告訴你說啊，一塊合適的手錶能體現一個人的價值和身份，馬虎不得……」

  面對著鏡頭，青木縣教育局的趙局長誇誇而談，毫不怯場，甚至於在得到了記者喬治對他手錶的驚嘆之後，他特意讓大鬍子攝影師拍了幾個特寫，於是那塊金燦燦的勞力士和他的胖臉，便以一個極其精妙的角度呈現給了大家。

  「非常意外，趙局長很健談，並且對於教育事業的未來規劃也是充滿了信心和決心的，他說自己去年還獲得了省教育廳所頒發的『教育科學研究成果一等獎』，獲得了一百塊錢的獎金和榮譽證書……」

  嘭的一聲！

  一腳踹飛了身前那茶几的尚鐵軍暴跳如雷。「干！這種混帳東西也能當上教育局的局長？提拔他的領導眼睛是瞎的啊？」

  手裡捧著採訪記錄，記者喬治側過臉瞅了尚鐵軍一眼才繼續說。「還有，他手腕上的這塊勞力士應該是真的，在香江那邊的售價應該是兩萬多，以趙局長的工資收入而言，相當於他不吃不喝五年所能拿到的工資……」

  盯著那定了格的採訪畫面，付正義奇怪道。「他腦子進水了敢在採訪時這麼坦白？」

  「付，我是專業記者，我清楚該如何進行溝通，更清楚在什麼樣的承諾之下被採訪者才會真正敞開心懷、暢所欲言！」

  終於聽不下去了，大鬍子攝影師苦笑著說。「喬治，對方就是因為你承諾不會進行公開才允許你進門的好不好？要不然你連教育局的門都進不去，還談什麼見局長、訪談……」

  房間裡徒然靜了下來，但緊跟著便是一陣鬨笑。

  記者喬治的臉紅了，趕忙辯解。「嗨！只要達到目的就可以了，按照這邊的說法這是變通、變通！不懂就閉嘴……」

  坐在最後面的付正義先是嘆了口氣，跟著又搖了搖頭，轉過臉衝著還在笑的劉大海道。「劉警官，你覺得這事情該怎麼辦？」

  「有什麼怎麼辦的，我馬上就去給省經偵支隊打電話，另外我覺得紀委的同志們也會非常有興趣跟這位趙局長坐下來好好聊聊的，能夠恬不知恥到這種程度，這種混帳東西要是都搞不定，我這身皮豈不是白穿了……」

  說著劉大海就站起來進了衛生間，將門關起來開始打電話。

  昨天晚上抵達的青木，今天一大早眾人就是分成了兩路去辦事兒。

  記者喬治和大鬍子攝影師在索菲亞充當翻譯的情況下，直奔縣教育局，沒想到其局長竟然白痴到了令人驚嘆的程度，倒是省卻了展開調查的時間和必然會因此而浪費的精力。

  其餘的則是去了縣公安局，劉大海的一個電話讓事情變得簡單不少。

  被扣押的德國人盧克，雖說是因為沒有辦理『就業證』而被帶到了這裡，可縣公安局因為他是外國人倒也沒敢將他怎麼著，關在個單間裡要求他繳納罰款。

  三千塊，以當地的平均收入而言幾乎是一年的工資，所以身上並未攜帶多少現金的盧克一時間也就拿不出這筆錢，他本人還寄希望於能跟當地教育系統的領導見面，以協商的方式解決此事呢。

  情況了解完，在縣公安局外面等到記者喬治完成對教育局領導的採訪，劉大海這才將盧克從裡面領了出來，將他帶回了眾人所住的招待所。

  來華夏已經幾年了，語言的問題已經難不倒盧克了。

  可越是這樣，剛才那段採訪給他造成的傷害，就越加的嚴重，所以即便是劉大海衝進了衛生間去打電話，他也依然是怔怔盯著屏幕上那被定格的畫面，神情中有著茫然和些許的絕望！

  察覺到了氣氛不對，房間裡的眾人更是沉默了，可盧克本人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氣氛的變化，依然還是怔怔的望著那定了格的畫面。

  片刻後，滿面笑容的劉大海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來到盧克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盧克！放心吧，那個混帳東西完蛋了！上面會派調查組過來，紀委的同志估計下午就會叫他去喝茶！」

  「謝謝。可是關於就業證的問題還是沒辦法解決，以後我還是需要面對的，而且我因為沒有在這邊接受教育和考核的記錄，就業證我是肯定辦不下來的……」

  「放心吧，那種東西就是忽悠人的，我剛才問了省里的朋友，他說這種東西就是當地教育局為了創收而搞出來的，有沒有一樣可以教書的……」

  終於抬起了頭，盧克似乎是想要擠出個笑容，可是他的表情卻像是要哭出來一般，讓在場的眾人心情都沉鬱了下來。

  中午吃飯，察覺到盧克對於肉菜相當有興趣，記者喬治有些奇怪，便在看到他用紅燒肉的湯汁拌飯時問這是什麼原因？

  抬起頭來的盧克，無奈的笑了笑。「山裡面窮，幾個月都不一定能吃到肉，許多孩子因為家庭的原因沒辦法上學，所以我就需要一家家的去跑、去做工作、進行解釋，山裡面除了米飯之外菜都不多，更別說是肉了……」

  「那你在這邊一年的開銷有多少？之前聽說你在領救濟金，是不是真的？」

  「前年還能夠領取到救濟金，但從去年開始就不行了……」

  扒了兩口飯，又喝了幾口湯，盧克見眾人似乎都在等著他繼續說，抹了把嘴不好意思的解釋。「家裡一年給我大概三千塊，購買和複印材料需要一半，捐款大概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則是學生們和我個人的開銷，雖然生活苦了一些，但能夠看到那些失學的孩子們重新坐進教室，我覺得還是值得的……」

  盧克的語速不快，有時候還需要思索片刻才能進行準確的描述，因此等他的講述告一段落，尚鐵軍這才問。「那你圖個什麼？」

  「學習的目的是讓小孩發現自己的才能，讓小孩在生活中找到根據自己的個性的做法和生活任務，讓他們能夠根據自己發現的需要做事！開展教育活動不是辦學，參加活動的小孩不能拿到任何畢業證書；我不接受任何費用，但如果我去了孩子們的家，沒有肉、沒有菜也是可以的，只不過需要讓我能吃飽！哦，還有，豬油也是需要的，不然身體要垮的……」

  最後這句補充，盧克是靦腆的笑著在說的，顯然是他想要緩解席間氣氛的沉悶。

  可是在場的眾人都清楚，這個瘦的跟蘆柴杆般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所說的，絕對是大實話！

  吃飽！

  僅僅是吃飽而已！

  孤身一人來到華夏，所作所為都僅僅是想要幫助深山裡的孩子們識字、能夠繼續上學、能夠多掌握一點文化知識，就憑著兩條腿在大山里徒步去拜訪那些貧困家庭，免費給孩子們提供書本、文具，免費教授這些孩子們文化知識，所要求的僅僅是一個『吃飽』而已！

  被安置在餐廳角落裡的攝影機，安靜且忠實的記錄著盧克的表情、盧克所說的這些，讓名為『辛酸』的感覺在眾人的心裡升騰且瀰漫了開來。

  付正義抓起擺在手邊的煙盒和火機，一聲不吭的走出了包廂，而緊跟著尚鐵軍、劉大海、記者喬治和大鬍子攝影師也都出來了，幾個人站在包廂外的走廊里，沉默、思考，被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