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登山（四）山向我走來

  畫面跳轉，葉舟發現，自己身處一艘大船的甲板之上。

  信息流緩緩注入，他開始理解自己現在所處的處境。

  這艘貨船——實際上並不是算是貨船，而是一艘遠洋漁船，現在正行駛在北緯30度阿留申群島附近，自己之所以坐上這艘漁船，目的也並不是捕魚，而是，脫網。

  這是2009年，此時的自己已經在丑國求學十餘年，在完成了大量量子計算的基礎理論研究之後，丑國政府果然如同他所預料的一樣開始限制自己回國。

  一方面，航司拒絕出售機票，護照被拉入黑名單，海關禁止自己通過；

  而另一方面，丑國的官方卻給自己提供了最優越的待遇，最豐厚的經濟回報，只是為了讓自己留在丑國。

  但是，他卻沒法再留了。

  因為，就在一年之前，他在拓撲結構專用量子計算機理論研發上取得了重大突破，即將進入應用階段。

  這種技術一旦發展成熟，基於RSA加密系統的所有機密信息將徹底失效，也就是說，任何一個國家的戰略情報，都會如同明文一般呈現在技術持有者的眼前。

  如果在應用成果出現之前自己還沒有回國，那麼這項技術將永無回國的可能。

  必須要走，無論用什麼樣的方式。

  所以，他用這些年來悄悄存下來壓在床下的現金，買通了這條遠洋漁船的船長，讓他把自己帶到千島群島附近的公海上，在那裡，將會有人來接應他。

  現在，距離他最終的目的地，還有20個小時的航程。

  看著遠處逐漸壓低的鉛雲，葉舟面色憂慮。

  他知道，這是海上即將要起風的徵兆，而一旦遇到風浪，這艘噸位並不算大的漁船將會面臨嚴峻的考驗。

  「葉，你在擔心風浪嗎？不用擔心，我們會跨過風浪的。」

  身後一個白人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根雪茄。

  葉舟回頭一看，來人是船上的大副，自己之前已經用現金和雪茄把他徹底收買，現在，他是這條船上對自己最忠心耿耿的人之一。

  葉舟接過雪茄，然後有些感慨地說道：

  「我不是擔心風浪，這一路過來，我們所經歷的風浪已經不少了。我擔心的是更大的風浪。」

  「放心吧，風浪會來，但也會走的-——哪怕是20米高的巨浪，我們都曾經跨越過。」

  聽著大副的話，葉舟微微點了點頭。

  遠處昏黃的太陽已經降到了鉛雲之下、即將要沉入海底。

  海面呈現出一種死寂一般深邃的黑色，波浪偶爾被船頭撞碎，便飛濺出一片藍白相間的亮色。

  在這片亮色之下，葉舟看到的是更危險的寧靜。

  起風了。

  當第一縷帶著水汽的海風從遠處吹來、撲向葉舟、捲起他額角的頭髮時，他意識到，這一天的風浪，絕對不會小。

  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經行動起來，船長大吼著指揮船員打入壓艙水、降低發動機轉速，同時打開備用發動機，為轉向舵提供額外扭矩。

  甲板上的所有東西都被緊急綑紮起來，葉舟被拉進了駕駛艙，跟船長一起，緊張地盯著前方逐漸湧起的海浪。

  黑雲壓城。

  在這一個晚上，阿留申群島附近記錄到的最高海浪，高達16米。

  第一波衝擊很快到來，船長直視著船頭迎面壓來的巨大海浪，怒吼著讓葉舟抓緊操作台。

  「抓緊了！來了！！」

  葉舟的渾身肌肉猛然收緊，隨後，船頭猛然翹起。

  他的身體被巨力拋飛，而當他落下之時，下巴險些磕到了操作台上。

  葉舟艱難地爬起身，透過船頭的觀察窗看去，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看到的不是面，而是天空。

  下一秒，漁船跨過了浪尖。

  船頭猛然下墜，這一次的葉舟有了經驗，他用雙手雙腳死死抵住操作台，抵抗著墜落中所產生的驚人速度。

  砰！

  輪船的船頭狠狠砸在海面上，高達十數米的白色浪花濺起，如同暴雨一般撲向了觀察窗。

  葉舟剛想要送一口氣，卻發現輪船的前方，還有著一重接一重的更高的海浪。

  「我們……能拋錨嗎？」

  「哼，拋錨？」

  船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然後繼續開口回答道：

  「如果只是小風浪，拋錨沒有問題，可這樣的風浪下拋錨？那純粹是找死！」

  「我們只能迎著浪跨過去，哪怕船身只有一點點的偏移，也可能會被浪打翻！」

  「葉，找個地方站好，保護好你自己！」

  葉舟剛想點頭，第二道海浪已經襲來。

  他死命抓著扶手，而船長則拼命轉動著方向舵。

  在這次跨越中，船頭的方向已經無法跟海浪保持垂直-——也許僅僅是偏移了不到10度，但就是這10度的偏移，讓舵角傾斜了20度以上！

  海浪一波搞過一波，船長艱難地保持著站姿，船頭已經徹底偏移，他不顧一切地提高著轉速，想要在下一波浪到達之前將船頭扳正。

  但是，這已經太晚了。

  在這一道波浪中，船身傾斜達到40度，甲板大量進水，甚至連輪機室也傳來了求救。

  「葉！快去幫我們找大副過來！備用發動機壞了，方向舵的扭矩在下降！」

  葉舟驚駭地看著出船長，又看了一眼觀察窗外的海浪。

  在一瞬間，他突然有了某種明悟。

  這是一座山。

  這是一座，矗立在海上的山。

  而船長，駕駛著這艘漁船，正在帶著他登山。

  跨過了這些波濤之山，他才能回到故土。

  現在是抉擇的時候了。

  如果按照船長說的去找大副，那麼在下一道海浪襲來之前，船頭的方向幾乎不可能扭轉。

  海浪將會以45度的斜角襲擊這艘漁船，然後以千鈞之力將其徹底傾覆！

  只能靠自己。

  一瞬間，葉舟激活了思維編程，勇氣天賦激活，他的身體素質猛然提升！

  他一個箭步衝到船長身邊，不顧他的反對，跟他一切握住轉向舵，隨後下墜身體死命轉動方向舵！

  船頭緩緩轉向，逐漸將與浪頭的夾角增大到了60度以上。

  海浪撲面而來，正如一座山壓下。

  漁船的傾斜角度幾乎達到了50度，但最終，它艱難地跨過了浪峰。

  夾角繼續增大，在葉舟不計代價地壓榨下，他和船長一起，用自己身體的力量，彌補了因為備用發動機失效導致的、方向舵扭矩的下降！

  又是一座山。

  這一次，漁船直直地向著山衝去，隨後以盎然的姿態越過了浪峰，砸落在後方的海面之上！

  ……

  良久之後，風暴漸漸平息。

  葉舟身前的觀察窗已經布滿了被海浪的巨力衝擊而導致的絲絲裂痕，他的雙手紅腫，面色蒼白，而一旁的船長也絲毫沒有比他好到哪裡去。

  衝進來的大副看著兩人的情形，原本焦急的神情終於鬆弛下來。

  「輪機室出問題了，我一直在那邊……」

  「沒關係，我們跨過去了。」

  葉舟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船長看向葉舟，微微點頭後，讚許地說道：

  「葉，你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我想，你回到自己的國家之後，會有更廣闊的未來的。」

  葉舟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站起身走上甲板，極目眺望，月亮已經在遠處悄然升起。

  皎潔的月光傾灑在平靜海面上，粼粼微光閃爍，讓他激盪的心情稍稍平靜。

  他深吸了一口濕潤的海風，靜靜地暢想著到達千島群島之後，自己將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與國內接上頭。

  也許是貨輪？也許是軍艦？或者，是直升機？

  他更喜歡直升機，因為他還從來沒有坐過。

  但是，這樣的想法還未飄散開，他的目光便注意到了海面上的異樣。

  海水在翻滾，在沸騰。

  隨後，一個龐大的事物，如同突出海底的巨岩一般，突兀地浮出了海面。

  葉舟心裡一陣戰慄。

  他認出了這件事物。

  這才是真正的，海中之山。

  在之前，他向山走去。

  而現在，山向他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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