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夢魘迷宮

  洋鵬覺得自己又縮小了，只不過這次是縮小成了兒童身高，站在圓形餐桌前面，一張女人的大臉漸漸浮現。

  首先她是一個女人，但臉卻是二維平面，看不清楚五官，只有肉色的像素馬賽克，她在責罵清雅。

  仿佛清雅做得每一件事都不對，飯前沒洗手，衣服弄髒了，喜歡吃鹹的東西，不愛喝水……

  責難排山倒海地襲擊過來，洋鵬卻只能躊躇地站在餐桌旁，他試著喚醒身體，可在夢境卻發揮不出任何能力。

  不知何時，馬賽克臉的女人消失了，沙塵暴也消失了，柳樹隨風擺動，陰影栩栩如生，他和清雅漫步在街上，在一座報停前面停下腳步。

  報停老闆是個奇怪的傢伙。應該長腦袋的位置，居然冒出個紅色通話機，類似老式座機那種連著捲曲電話線的話筒。

  洋鵬看到了一些書，清一色黑底封面，有一些封面是十字架，還有被調色成對比度極低的人像，過去正流行這種包裝風格。

  《XX悍匪》、《XX解密》、《世界末日》……小說不僅胡編亂造，而且充斥著暴力和情色，甚至有直接未打碼的女人照片，那些都是過去的地攤文學。

  清雅撿起一本書，插畫裡的阿帆提騎著驢子往前走，沒錯，插畫是動態的。

  很快，洋鵬發現行駛在街上的車輛，車窗全部降下，無數個腦袋從車裡伸出來，整條街的人都在嚴肅地盯著清雅，路過的行人、樹上的貓頭鷹、甚至就連野狗都在狠狠瞪著清雅，仿佛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目光，所有人的目光不斷聚焦，像是暴露在陽光下的害蟲，洋鵬擋在清雅身邊，因為她一定害怕這些眼睛。

  又是在潛意識在作祟，洋鵬很容易理解這些目光的含義，清雅似乎一下子成了世界的焦點和中心，所有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議論聲接踵而至。

  轉換隻在一瞬間完成，清雅突然失寵了，夢境中的人們不再看她，走向另一個極端情況，沒有人直視她了，到處都在響起刻薄的言語。

  愚蠢、撒謊、卑劣、懶惰、不要臉、不識好歹——

  洋鵬聽見這些重複率很高的詞，像是一道又一道咒語，可憐的清雅，難道每次做夢都要置身如此殘酷的場景中？

  換做其他人，或許早該瘋了。

  洋鵬吃驚地望著東邊，太陽在天空忽明忽暗，像是一顆即將壞掉的燈泡，光線變幻非常真實，太陽真的如燈泡一樣奄奄一息，就在洋鵬覺得太陽快要爆炸的時候，它掉下來了。

  隨著太陽掉落的速度，光線迅速消失，似乎有個無比巨大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將光芒全部吸進了肚子裡。

  提到肚子，洋鵬又聯想到母體，清雅的夢境開始趨於狂亂，無數令人膽寒的邪惡生物從黑暗中冒出來，像是內臟與皮膚的反轉，五臟六腑掛在外面，腸子更像是煮爛的麵條，生物們都是透明的，在原地搖搖晃晃。

  天空、房屋和街道全都不見了，無邊的黑暗取而代之，這也許是太陽隕落的緣故，不知道清雅的夢境還有多少怪力亂神的場景。

  喪鐘、紙錢和貢品，深層次的恐怖漸漸浮現，黑暗中出現墓地，墓碑上鑲嵌著誇張的照片，洋鵬趕緊用手遮住清雅的眼睛，因為墓碑上的照片正在眨眼。

  「越來越嚇人了，不能醒過來嗎？」青年問道。

  戴著口罩的清雅用力搖頭，那表示強烈的否定。

  她無法掙脫夢境，讓這些嚇人的東西崩潰掉，洋鵬只能牽著她在黑暗中行走，青年認為這裡是「死亡的世界」。

  由於墓碑的出現，到處都是屍體，不僅有人類的屍體，貓狗、青蛙、老虎、甚至斑馬也死了，斑馬身上的白色條紋是唯一顯眼的色彩。

  屍體到處都是，沒人會喜歡死的東西，這些或許代表人類心中的愧疚，因為死是絕對無法挽回和彌補的，鐵證一般確鑿的罪惡感。

  動物和人類的屍體，這些全是罪惡的倒影，也許清雅只是在現實中打破了一個杯子，對破壞杯子的歉疚在夢中轉化為屍體，冰冷而恐怖。

  這證明了，清雅也許是個極為善良的女孩，做錯的每一件事都在折磨她的內心，愧疚堆積如山，也就形成了黑暗中的屍體。

  突然，暗幕中升起絲絲光芒，五顏六色的光芒匯聚成蓮花形狀，旋轉的蓮花，上面浮現出佛像，雖然空氣中瀰漫著屍體冰冷的味道，但佛像組成的世界似乎在朝清雅招手。

  金色佛像張開手掌，手心中有一隻眼睛，那隻詭異的眼睛盯著清雅。

  洋鵬心中產生強烈的不安，比看到無數屍體還要恐懼，因為屍體只是冰冷的東西，而佛像似乎是活的，它們擁有意志，想要表達情緒。

  眾多佛像組成的極樂淨土，清雅和洋鵬如同徘徊六道的亡魂，佛像們一齊面對清雅，紛紛抬起右手，將手心的眼睛展示出來。

  神佛與眼睛的世界，正如人們所說的抬頭三尺有神明，淨土無法救贖清雅，反而面臨著惹怒神佛的恐慌，洋鵬覺得那些代表神佛的事物似乎都在生氣，對清雅的懲罰已經不可避免。

  在淨土盡頭，清雅又找到一具屍體，從屍體的形象不難看出，他死於事故，因為摩托車就在旁邊，車燈碎了，擋泥板也掉落下來。

  那也許是清雅兒時見過的大哥哥，後來死於交通事故，大哥哥的形象在清雅心中揮之不去，屍體留在夢境，甚至在淨土盡頭，唯獨大哥哥的屍體不會散發味道，仿佛被水沖刷過，看不清的面容卻透露出安詳，絕對不會傷害清雅。

  因此，少女蹲了下去，輕輕撫摸屍體的額頭，仿佛從中獲得了勇氣。

  由交通事故引發的景象變化，夜晚的十字路口出現在二人眼前。

  紅燈，行人禁止通行。

  夜晚的十字路口人跡罕至，也沒有途徑的車輛，路燈下飄過幾個紙人，有紙做得東洋人偶，也有紙糊的胖娃娃，像是燒給生前缺少孩子的母親。

  大胖娃娃詭異而陰森，洋鵬跟著清雅踏上人行道，橫穿紅燈閃爍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