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果然，一定要等到最後，圖窮匕現時，大家才肯撕掉表面的偽裝來講真話啊……」

  廢鐵城的房間裡，魏衛安靜的坐在鋪著白色桌布的圓桌前，周圍的一切，或者說整個世界，都開始因為惡魔力量的降臨與基金會無面人計劃的啟動，而變得扭曲模糊，數不盡的幻覺與迷離氣質，在這一刻覆蓋整個世界。這世界一時仿佛在現實，又一時仿佛跌入噩夢，無數畫面走馬燈一般閃爍。

  魏衛面前，甚至出現了幾個隱隱約約的影子。

  他們都很小，一個個臉上還有著懵懂的表情，天真的眼神，安靜的坐在了桌子周圍。

  但若仔細看去，就可以看到，他們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仿佛永遠的，被一種恐懼與絕望的氣息籠罩。

  懵懂與天真，恐懼與絕望，這樣的詞彙被放到了一起，便是世間最大的殘忍。

  魏衛在這一刻，都覺得心臟空蕩的厲害，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

  基金會最大的野心已經暴露了出來，而魏衛心底的一縷期待，也在這時煙消雲散。

  終究還是沒有人為羔羊考慮。

  哪怕是代表著人類最理性思維的基金會，他們在這一刻，表現出了自身最大的野心與最精明的設計，幾乎做到了一切聰明人應該做的事情，他們以人的身份，在這麼多雙眼睛的盯著下，仍然可以將一個計劃執行了三十年，在無數強敵環伺下，制訂出了這份威力強大到幾乎讓人害怕的計劃……

  魏衛都不確定，倘若自己之前按著猩紅的基本道路走下雲，這會是不是也已經完全被他們控制。

  基金會的計劃簡直太可怕了，他們一開始，在所有人都擔心著如何在惡魔面前自保時，他們就已經想要玩弄所有的惡魔。

  但同樣也在基金會表現出了他們最強大的一面時，魏衛卻忽然感覺心情非常糟糕。

  ……

  ……

  「真他媽的要死在這裡？」

  廢鐵城上空，騰蛇教官與歐陽隊長，也已迎來了最強絕望的一刻。

  十一神的力量強橫到可怕，而無面人計劃雖然已經在整體上開始制約十一神，但是這一部分向著他們湧來的力量，還是需要他們自己化解，而答案則很簡單，他們抗不住，卻又無法躲避，基金會無視他們遇到的絕境，只是把他們當成了兌掉這一部分力量的棋子，也算體現了基金會物盡其用的原則。

  不知為什麼，到了這時，他們心裡反應平靜。

  面對危險，人會憤怒、緊張，像猴子一樣的蹦跳起來。

  但面對災難，人卻會絕望，忽然變得安靜，不發一言，等著命運的鐵輪從身上碾過。

  其他的同學也好，隊員也罷，同樣也在這一刻陷入了安靜，他們有的抬頭，看向了廢鐵城上空，那已經出現了無數裂隙的防護罩，有的眼神微微下沉，與其他人交織在了一起，只見各自的臉上，有的露出了感慨，有的仿佛感覺事情荒唐，甚至還有人覺得這樣的事情，真的是非常有趣……

  但居然沒有人露出恐慌。

  仿佛心裡都在想著一個問題：「與之前剛過來時設想的那種種結果，現在，似乎好多了……」

  「就是為了那個瘋子，做到這一步，有點……」

  「……」

  想著這種問題時，也有人將眼神投向了下面的魏衛，心裡想著罵他兩句，最不濟也要用眼神表現自己的鄙視。

  「我們都拼到這種程度了，你居然還在那喝紅酒，吃果盤？」

  「……」

  可也就在他們這想法生起來時，忽然看到，魏衛已經放下了手裡的紅酒杯，並且把果盤裡的最後一塊水果拈起來塞進了嘴裡。

  「？」

  有人一下子擔憂了起來。

  「你不會到了現在，忽然又想做點什麼吧？」

  同時心裡不解的是，如果這時候魏衛反而要搞點事情，自己還需不需要幹掉他呢？

  按理說，這會已經過了任務期限了吧？

  ……

  ……

  「嗡……」

  但同樣的，也在他們這種想法生出時，巨大的精神力量，瞬間呼嘯而至。

  有人比他們這些距離近的，更密切的盯著魏衛的一舉一動，在魏衛放下了紅酒杯時，站起身來時，廢鐵城一方，半空之中飄浮了起來的無面人塑像，便忽然之間，睜開了眼睛，實質般的精神衝擊，瞬間襲卷了半個城市，化作一道無形的精神利劍，向著此時的魏衛，狠狠的斬擊了過來。

  不僅如此，廢鐵城周圍的各大城市，甚至整個第四大區，所有的城市上空，無面人塑像，同時將目光投了過來。

  無窮無盡的精神利劍，接踵而至，紛亂不休，帶著撕裂一切的氣質。

  是無面人計劃中的一部分，如今整個無面人計劃，都在針對著十一神，雙方膠著不休，但哪怕是在這種時候，基金會居然仍是分出了一部分力量，死死的盯著魏衛，如今，魏衛只是放下了酒杯站起身而已，但基金會便立刻採取了最強烈的應對方式，不分清紅皂白，便要將他直接抹殺。

  「沒有忘了你！」

  基金會高層，一位創始人，也一直在盯著魏衛，此時緊張之際，也不由冷笑：「無面人計劃，本是為十二神準備的，只是，災厄已死，正好留出了一部分給伱，你若之前便做出了選擇，這計劃不會落在你的頭頂，但你既然一直保持沉默，到了現在，想做什麼，也沒有機會了……」

  騰蛇教官與歐陽隊長，聽著這混亂世界裡直接傳遞的意志，也不由得一陣恐慌。

  這就是基金會的做事風格，要麼不做，要麼，便直接做到滴水不漏。

  但同樣也面對著無面人的精神衝擊，安靜起身的魏衛，卻忽然抬頭，向著破碎的世界笑道：「誰說我要做什麼了？」

  基金會的創始人，看著他那張溫和的笑容，都忍不住怔了一下。

  旋及忍不住破口大罵：「故弄玄虛。」

  如今這一刻，實在太重要，不允許出現任何一點變故，他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看到魏衛的笑臉，便忍不住一陣的恐慌與擔憂。

  只不過，他旋及便想到，自己不必如此。

  所有的因素都已經考慮到了，整體的計劃，已經不會，也不應該再出現變數。

  尤其是，面對無面人斬落的精神利劍，猩紅居然仍是淡然的站在那裡，似乎並沒有絲毫對抗的準備。

  但同樣也在這時，他忽然發現，猩紅不是在故弄玄虛。

  魏衛仍是什麼也沒做，但精神壁壘之中，無面人與十一神對抗的膠著之際，變故卻出現的如此突兀，全不讓人有半點防備。

  那從四面八方呼嘯著斬落過來的精神利劍，十一神糾纏著湧來的抹除意志，以及騰蛇教官與歐陽隊長已經撐到極限的對抗，就在眼看著一切都要碰撞到一起，徹底被湮滅時，這個混亂的世界，忽然開始被染上了一層血色，如同大片的鮮血，從天而降，瞬間將整個四維世界，徹底污染。

  魏衛手提猩紅鐮刀，走向陽台，又走出房間，笑道：「你們看，我什麼都沒做。」

  所有人都忽地驚住，心臟如墜冰窯。

  魏衛確實什麼都沒做，但是猩紅，前所未有的恐怖猩紅力量，卻已經開始污染整個世界。

  ……

  ……

  很少有人會在這一刻去認真思索，在這決定整個世界走向的關鍵時刻，最痛苦的人究竟是誰？

  是被迫要來與魏衛決一死戰的騰蛇小隊，還是白鬼騎士團，是被迫扯落現實，又立刻被無面人計劃約束並壓制的十一神？還是那些已經被驅逐到了天國祭壇，打算獻祭自身來拯救自己的神，卻發現自己無論死多少人，但仍然只能睜睜的看著自己信奉的神，正在被別人裝進籠子裡的狂信徒？

  都不是，最絕望的，是精神壁壘之中生活著的人。

  三道城防線，數千超級大都市，裡面生活著的，數以十億計的人。

  從災厄引發的一系列災難，再到後來的失序與混亂，再到十一神降臨所帶來的現實崩潰，再到無面人計劃的啟動……

  ……他們一直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基金會最初建立精神壁壘，利用他們每一個的精神力量，構建出了足以對抗惡魔的巨大屏障，但又因為基金會沒有善加利用這種屏障，導致災厄的力量污染了整個壁壘，於是他們在災難與恐慌之中呼號，但基金會坐視不理，反而藉由他們恐慌，促使信仰復甦，強行將十一神扯落，十一神將他們的現實衝擊得七綾八落，仍然沒有人理會，基金會只是又利用他們的力量，推動了無面人計劃，要在這最關鍵的競逐之中，獲得最後的掌控權……

  這裡面，每一次變故，都是可怕如噩夢，都是足以撕裂他們精神的巨大痛苦。

  如同一個人在短短一個月內，接連不斷的承受巨大的打擊，每次感覺快要結束，卻又面臨新的一輪折磨。

  人是會絕望的啊……

  只是，他們已然如此絕望，但一切都還在向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於是，他們憤怒了……

  就是那種被逼迫到了絕望之時，不惜召喚惡魔降臨，也要他媽干你一次的憤怒。

  而托基金會與流浪教會的福，這世界上所有可以值得去期待的東西裡面，只有猩紅，是真正的惡魔。

  於是，當一個又一個的人都開始憤怒，那憤怒的數量，已經極短的時間內逼近了臨界點，又飛快且毫無止境的超過了臨界點時，無意識的憤怒很快占據了每一個疲憊的內心，而這無數的憤怒，又在這混亂的世界裡，飛快的趨向於與他們性質最接近的一種力量：破碎的世界，在召喚猩紅……

  十一神因為信徒的召喚，會被迫扯落現實。

  那麼，當猩紅被召喚又會怎樣？

  當然是降臨！

  ……

  ……

  「我說過，我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整個世界聽到羔羊的叫喊。」

  這一刻，面對基金會的驚愕，甚至被深陷在精神壁壘之中的十一神那驚疑的眼神，魏衛看起來，卻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但誰說，這叫喊聲，只能是絕望的呼救了？」

  「……」

  在他的聲音從低到強，從平靜到沉重，他忽地舉起了自己手裡的血色鐮刀，那柄本就已經收割了大量的惡魔力量，形成的猩紅最強武器，擁有著可怕的威能，但是，因為魏衛自身的位格不高，這樣的武器，在現實可以稱得上強大，但在十一神面前，其實仍然有著不小的差距。

  可在這一刻，當魏衛舉起了手裡的血色鐮刀，四面八方，整個殘破的精神壁壘，卻忽然都有無窮無盡的猩紅力量，向著他手裡的鐮刀湧來。

  第七位階回頭的魏衛，沒有成為絕望者的象徵。

  但在這一刻，他手裡的鐮刀，卻成為了憤怒者的象徵。

  這鐮刀忽地舉起，廢鐵城內，這一個向著魏衛斬來了精神利劍的無面人塑像，便瞬間四分五裂。

  旋即，十一神的抹除意志，突破了廢鐵城上空的防護罩，就連騰蛇教官與歐陽隊長也悶哼聲中踉蹌後退，但根本不等到他們被這種力量波及，鐮刀已經逆流而上，瞬間便將這十一神的抹意志擊碎，而緊接著，便是一道血影，瞬間在破碎的空間之中揮舞，整個第四大區的無面人也紛紛墜落。

  整個世界，血色降臨。

  只不過，並不是如十一神般從天而降，而是從每一個的精神世界湧現，逆向降臨，迎上高天。

  而在這無匹的猩紅力量之中，魏衛高高的躍上了高天，手裡的猩紅鐮刀妖異異常，凝聚無數瘋狂的血絲，如同滅世之刃。

  「這才是我想讓全世界聽到的聲音啊……」

  魏衛在揮落鐮刀的一刻，笑著，認真的解釋：「羔羊的叫聲不僅僅是絕望，也可能是足以毀掉一切的憤怒，不是嗎？」

  「所以我確實不需要做出選擇……」

  「有資格選擇的，是羔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