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過不去的結2
2023-11-18 19:07:40 作者: 閒聽落花
秦王指尖冰涼,臉上白的沒一絲血色,李夏想到了,卻沒想到如此慘烈。
「我那時候還在月子裡,急痛暴怒之下,血崩暈倒,一直昏迷了兩三天才醒過來。我命好,那會兒,二姑姑正好在鄭太后宮裡說閒話,先皇暴怒,要殺了我,是二姑姑護著我,」頓了頓,金太后聲音里透著絲絲涼意,「還有鄭太后,二姑姑聽到稟報,立刻就讓人去長沙王府報信,我的暴怒衝動,差點毀了長沙王府。」
金太后眼淚漸止,沉默片刻,才接著道:「皇上聽到信兒,頭一句,先問孩子怎麼樣,讓趕緊把孩子抱到鄭太后宮裡,還讓人交待魏國,要她抱著孩子,不許離手,之後,才要打殺我。」
金太后聲調透著濃濃的譏諷。
「他說我失心瘋了,說我惡魔附身,要殺了我,二姑姑逼著他問,為什麼讓魏國看著孩子,為什麼要把孩子抱走。」
眼淚又從金太后眼睛湧出來,「二姑姑說她知道我的性子,知道我的為人,追著皇上步步緊逼,問他是誰換了孩子,是不是他。阿爹說他的女兒他知道,說我絕不是無緣無故就暴怒殺人的人,要殺要打,都得等我醒了,問清楚了。
我昏迷了兩天半,二姑姑,阿娘,還有太婆,大嫂,守了我兩天半。
我醒了之後,鄭太后和了稀泥,說我昏了頭了,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全柔生的孩子正病著。」
鄭太后輕輕笑了一聲,李夏被她這一聲笑的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孩子病著,全柔也病著,我也病著,後來,全柔和孩子都病死了,我一直病著,在這間四方小院裡,病了整整十二年。」
「阿娘。」秦王伸手按在金太后手上,抽泣出聲。
「那場事之後沒幾天,鄭家就把二姑姑送進了家廟清修,沒兩年就死了,太婆上了年紀,回去就病倒了,不過一年,就撒手西歸,借著太婆的死,金家所有的人,都守孝在家,後來,金家死了好些人。」
金太后轉頭看向陰影中的老和尚,「那個人,他出了家,他逃了。」
李夏沒看老和尚,秦王也沒看,垂著頭,眼淚不停的掉。
「十二年裡,我每天都在想,我該怎麼辦,怎麼樣才能出去,後來,我就裝傻,半瘋半傻,混亂恍惚,大哥跪在皇上面前,唯命是從,鸚哥兒他爹沉默無能,全無聲音,唉。」
金太后低低慢慢的嘆了口氣,「一年裡頭,我能出來一趟兩趟了,後來,鄭太后死了,她死了,我就活了。我懷了岩哥兒之後,親手送走了先皇。」
秦王哆嗦了下,李夏垂下了眼皮,從前那一回,她一碗毒送走了皇上之後,她笑著看著她,說她真象是她的女兒……
「在這小院裡關著的那十二年,我一遍一遍想過我要做的事,第一件,我要親手殺了害死大哥兒的兩個兇手,第二件,我要把全柔身上披的那個金字扒掉,她不配姓金,她姓全!第三,這皇位不能有她的血脈,是誰都行,就是不能有她的血脈。
這三件事,我只做成了一件。」
李夏呆了一瞬,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秦王和李夏同時,愕然中帶著驚恐,直直的看著他阿娘。
「你十二歲那年,他去找你舅舅,說你是短命之人,活不過二十二歲。說你只有一線生機,這一線生機,在杭州城。」金太后看著秦王,李夏聽的心猛的一抽,急轉頭看向老和尚,老和尚也正看著她。
「岩哥兒出去等一會兒。」老和尚垂下眼皮,聲音緩慢低沉。
「你先出去一會兒。」金太后輕輕拍了拍秦王的手。
秦王站起來,驚恐中帶著絲絲無措,從金太后看向李夏,李夏站起來,抬手按在他胸前,「沒什麼事,我知道,你先出去等一會兒,回頭我告訴你。」
「好。」秦王喉嚨緊的聲音都啞了,看了眼不錯眼看著他的金太后,低頭退了出去。
「這一線生機,我剛剛才知道。」金太后示意李夏坐的近些,聲音疲憊,「他們瞞著我,怕我……」金太后一聲冷笑中透著淒涼,「好象我只會發瘋一樣,我才不會。」
「我知道。」李夏眼淚奪眶而出,她知道,她看到了。
「他說是我找的他,我沒找過他,讓他說吧。」金太后沒看老和尚。
「師父說,你都知道。」老和尚看了李夏一眼,聲音輕而低,透著疑惑,李夏看著他,沉默不語。
「是我求了師父,她拿自己做了祭品,若是能給岩哥兒求來這一線生機,她就皮開肉綻,骨骼寸斷,就是今天,子時前。」
老和尚沒再看李夏,只直直的看著金太后,李夏仿佛看到了他的顫抖。
「小佛堂里的法陣,是你布下的?還是你師父?」沉默片刻,李夏低低問道。
「我不知道。」老和尚只看著金太后。
金太后神情一滯,伸手抓住李夏的手,李夏迎著她驚訝意外而又無比期待的目光,「三件事,餘下的兩件,我來做。您放心。」
「好。」好半天,金太后哽咽出一個字。
「請王爺進來吧。」李夏轉頭吩咐韓尚宮,韓尚宮低頭應了,請了秦王進來。
李夏拉著秦王,將他按到金太后旁邊坐下,退了幾步,站到韓尚宮旁邊,低低問道:「你早就知道了?」
「早了一個時辰。」韓尚宮聲音微抖。
「太醫什麼時候診的脈?怎麼說?」李夏接著問道。
「傍晚,他來了之後,娘娘說不舒服,請太醫診了脈,說脈象還算平和,娘娘讓人去跟江娘娘說胸口堵的厲害,想見王爺和您,和皇上說胸口有點兒不大舒服,不過沒大事,沒說召見王爺和您的事。」
韓尚宮答的極其詳細。
「金相來過沒有?」
「是金相送他來的,出去的時候交待了句,說他今天夜裡當值,就歇在中書省。」韓尚宮心裡莫名的安定不少。
「太醫是誰?信得過嗎?」李夏瞄著哭的頭抵在金太后膝上的秦王,接著問道。
「是是孫保久孫太醫,信得過。」
李夏聽到孫保久三個字,低低嗯了一聲,從前皇上暴病而亡時,就是孫保久診的脈,不過,那時候皇上的死,和現在太后的死,可不一樣……
「阿妙,你跟九姐兒說說姚氏,還有別的,該說的都說說。」金太后看著韓尚宮,吩咐了句。
「姚氏?姚賢妃?」李夏反應極快。
「是,姚賢妃和王妃四嫂姚氏同出一族,姚賢妃的父親,是現在的姚氏族長姚三老爺的長兄姚建安,姚建安少年才子,是姚家前後兩三代人中最出色的子弟,三十出頭就做到了布政使,在福建路接連兩任後,調任回工部,原本是要接掌工部的。
姚建安剛到福建路,就納了姚賢妃的母親于氏,兩任十年裡,于氏生了姚賢妃和兩個兒子,姚建安調任回京城時,說是于氏剛剛生下次子,無法遠行,就暫留福建,兩年後,于氏帶著一女兩子,找到京城姚家。」
韓尚宮聲音極輕的嘆了口氣,「那時候娘娘病著,到底怎麼回事,我聽說的極少,只聽說是姚家嫌棄于氏娼妓出身,不許她進門,要去母才能留子,于氏就上吊死了,姚賢妃帶著兩個弟弟進了姚家,也就半個月,姚賢妃捅死了父親姚建安,姚家說是姚賢妃和大弟弟一起行的凶,姚賢妃咬死就她一個人,要一人做事一人當。
後來,相爺接出了姚賢妃姐弟三人,兩個弟弟送往山西,託付到關家,將姚賢妃安置在城外莊子裡,後來送進了宮,姚賢妃進位賢嬪時,姚家老爺子找到相爺,將姚賢妃和兩個弟弟錄入姚氏族譜。」
李夏慢慢呼了口氣,從前她總覺得,姚賢妃過於死心踏地了,死心踏地到她不敢相信她,原來是這樣,金相將她兩個弟弟送到關家寄養時,她大概就下了決心,要將自己的餘生全無保留的賣給金家了。
「姚氏知道嗎?」李夏看著看著秦王,和看著秦王,低低說著話的金太后。
「還不知道。」韓尚宮也看向金太后和秦王,眼淚滾落下來。
「讓人跟她說一聲,讓她警醒些,聽到這邊有動靜,立刻過來。」李夏低聲吩咐,韓尚宮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吩咐了下去。
「外頭要捎個話嗎?」韓尚宮吩咐了回來,看著李夏,低低問道。
李夏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用,不知道比知道好,這場事難處都在宮裡,不在外面。」
「嗯。」韓尚宮低低應了聲,轉頭瞄向屋角的滴漏。
時辰在該快的時候,必定慢極了,在該慢的時候,總是飛快。
離子時越來越近,李夏心裡七下八下,老和尚的話,她覺得荒謬,可她真是穿世而回了……
金太后突然悶哼了一聲,臉上突然綻出一道細細的血痕,李夏腳踝一軟,直撲上去,撲到秦王,將驚恐萬狀,抬手要去摸那道血線的秦王一把拽開。
幾乎和她同時,老和尚呼的站起來,兩步衝到榻前,盤膝坐到榻前腳踏上,伸手握住了金太后的手,正痛的抖個不停的金太后瞬間安靜,老和尚看著她,「我陪你。」
「你到那邊,不要看。」李夏用力推著要往前撲的秦王。
「岩哥兒到西廂去,以後,你們兩個相扶相伴,好好兒的過日子。」金太后聲音微抖,卻還算平和。
李夏用力推著秦王,推著他進到西廂,「你替阿娘念一遍地藏經,有我。」
李夏急步退回來,金太后臉上的血,已經浸透了衣領,正由韓尚宮扶著,慢慢躺下。
「墊了幾層褥子?」李夏伸手去摸榻上的褥子。
「四層。」韓尚宮滿臉都是淚,幾乎說不出話,「娘娘……娘娘……」
「雖說不知道真假,我還是備下了,你去陪著岩哥兒,別嚇著你。」金太后慢慢躺平。
李夏往後退了半步,直直的看著血流的越來越多,看著那血漫透衣服,滲進褥子裡,聽著細碎的,仿佛來自天外的斷裂聲,恍惚中,仿佛站在地獄之中。
李夏眼看著血越流越多,浸透衣服,漫向被褥,眼看著金太后一張臉裂綻的沒了人形,再塌陷下去,眼看著金太后整個人都坍塌下去,成了一堆碎骨肉泥。
韓尚宮由痛哭而驚恐,兩隻手緊緊抓著衣襟,眼睛瞪的溜圓,喉嚨里咯咯作響。
李夏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下意識的看向老和尚,沒等她說出話,老和尚回頭看了她一眼,在她的目光中,從握著金太后的那隻手起,如大風卷過的煙霧,一點一點卻又迅速無比的化為烏有,那件發白破舊的僧衣失去支撐,撲落在地上。
「起來!再叫個人,趕緊,把褥子,把衣服……把褥子拿走,快!」李夏驚恐萬狀之下,倒鎮靜了,膝行幾步,用力推著韓尚宮,聲音低而尖厲。
「好,是,娘娘吩咐……」韓尚宮想站卻沒能站起來,手腳並用爬到殿門口,從帘子底下探出頭,叫進黃太監。
李夏兩隻手一起,用力按著離她最近的椅子,努力想要站起來,可腿無力,手也無力,身後有人抱起她,將她拖了起來。
「你別看。」李夏急忙伸手去捂秦王的眼。
「我沒看。」秦王直直的看著榻上已經完全沒有了人形的金太后。
「不要看。」李夏轉過身,推著秦王轉個身,「他也走了,化了灰,娘娘走的時候很平靜,你不要看,現在不能難過,咱們……」
「我知道,咱們現在站在鬼門關上。」秦王順從的轉過身,阿娘走的這樣突然,這樣的死法,他和阿夏稍有不當,就是萬劫不復,阿娘的慘死,就是白死了。
「你知道就好。」李夏鬆了口氣,「不能辜負了娘娘,還有……」李夏轉頭看了眼堆在地上的破舊僧衣,她和他用肉身生魂,替他掙出一線生機,給了她絕大利處,卻又將她和他推在了鬼門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