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豪門棄婦翻身了（20）

  過了不知道多久，冬青率先注意到了門口的那道格格不入的身影，啞著嗓子問道：「這位小姐，你找誰？」

  聖醫堂的最裡面，這會兒的海瑤剛好處理完了最後一名重傷員，一邊捶打著略有些僵直酸痛的脊背，一邊緩慢地站了起來。

  甫一回身，她就看到了神情有些慌亂的李瓊，二人對視間，對方的臉上甚至還透出了幾分做壞事被人當場抓包了心虛。

  扯過一旁已然瞧不清楚顏色的布斤擦了擦手上的污血，海瑤踱著步來到了女人面前：「李小姐可是哪裡覺得不大舒服？」

  原本都做好被陰陽怪氣一通準備的李瓊一時間沒能反映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的否認：「不……我……」

  慌亂間，她抬起手摸到了胸前掛著的那個老式相機，這才像是有了什麼底氣一般挺起胸脯回應：「又見面了徐小姐，你許是不知道，我在廣城是任職於一家雜誌社。如今蘇城局勢緊張，滬城也勉強算得上是戰後方，我今天出來是想要拍一些醫院或者醫館救治傷員的素材寫一篇文章的。」

  「那李小姐請自便。」海瑤並沒有與她多做糾纏的意思，說完這句話後就扭過頭吩咐冬青去後院燒水，接著自顧自的彎下腰衝著門邊倚著的傷兵們叮囑了幾句。

  一眼望去，滿地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的人，李瓊鼓起勇氣向前邁了一步，下一秒卻險些被空氣中所瀰漫的怪味給熏吐了。

  強忍著心頭的不適，她下意識的用目光追隨著那道忙碌的身影。

  海瑤今天穿著的是上紫下黑的襖裙，上好的料子就算是在昏暗的環境下依然能夠折射出炫目的微光。這套衣服其實行動間頗有不便，但她依舊身姿靈巧，動作之間行雲流水，竟令人生出幾分賞心悅目之感。

  此時那身價值不菲的襖裙上已經沾染到了不少的髒污，不過不僅未顯半分狼狽，李瓊甚至還透過那鬢角垂下來的髮絲看到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聖潔的光。

  察覺到自己腦子裡那一閃而過的想法後，李瓊驚恐的搖了搖頭，然後不服輸似的屏住呼吸、壯著膽子走進了聖醫堂里，儘量避免著視線與那些慘烈的畫面接觸，勉強走到了海瑤的身邊。

  「他們傷的這樣重，應該送去洋人開的醫院才是，這裡沒有止痛藥也沒有消炎針，一個不小心會死人的！」

  聽到這句話，海瑤正在查看一名傷兵手臂骨骼錯位的手頓了頓，不過很快就繼續了手上的動作，完全沒有理會身後那個嘰嘰喳喳鬧人的玩意兒的意思。

  李瓊見狀不甘心的繼續指手畫腳：「還有你正在治療的這個人，他需要去醫院做手術，要開刀把錯位的骨頭復位的，不然以後落下殘疾……」

  就在女人喋喋不休的功夫，海瑤蹲在那裡眼鏡眨都不眨的托起了傷兵的手臂，一個詭異的角度利落的一推一拉！

  嘎巴。

  耳邊傳來的是無比清晰的脆響，嚇的李瓊微微張圓了嘴，好半天沒能說出半個字兒。當她好不容易緩過來一點，想要出言指責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卻險些驚掉了她的下巴。

  只見那名傷兵在海瑤的指導下慢悠悠的轉了轉幾秒鐘之前還完全不能動的手臂，然後一臉高興的開了口：「謝謝你了，徐大夫！」

  海瑤笑了笑，起身衝著李瓊一挑眉：「錯位而已，何至於開刀？」

  「至於為什麼不送他們去洋人醫院，不如李小姐猜猜，是他們不想去還是另有原因？不知道你在來這裡之前，有沒有去那些醫院當中看看，有句古話我想送給李小姐，何不食肉糜？」

  一番話直懟的李瓊啞口無言，接著她就扭頭去處理別的病人了。

  而站在原地的女人則是將那些傷員看了又看，同時眼前浮現了不久前在洋人醫院的見聞。

  那裡的環境自然要比聖醫堂好多了，可以說是窗明几淨的，雖然也裝滿了各種類型的傷兵，但遠沒有這般擁擠。按理來說，洋人的醫院擁有充足的人手和藥品，戰士們應該會得到更好的照顧才對，可她所看到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

  收拾完好的病房是不許傷兵們進入的，因為要留給滬城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戰士們只能窩在走廊固定的位置里，說起來和聖醫堂的硬木板似乎也沒什麼區別。

  大部分傷兵只要是能動的，都只簡單的接受了傷口的消毒及處理再餵了一點藥片，就扔在那裡不聞不問。

  至於那些嚴重到要做手術的，也都得一個一個的排隊，在正式進入手術室之前，醫院以藥品儲備不足為理由不給他們止痛藥，所有人只能硬挺著，咬著牙期待著很快就能輪到自己得到救贖。

  的確，這個時候，有醫院願意接收這些戰士們就相當值得感激了，只是……

  李瓊回過神，再次看向了那個放佛永遠不知疲倦的身影，很難想像平日裡牙尖嘴利、叱吒商場的厲害人物竟然也有這樣平易近人的一面。

  海瑤此時正拿著被熱水浸透的乾淨布斤，一邊小心細緻的替一名傷員擦乾淨傷處附近的皮膚，一邊教導著冬青相關的注意事項。

  很快冬青便有樣學樣的也蹲下去忙活了起來。

  一股莫名的情緒從心底突然洶湧而出，李瓊無意識的舉起了相機，認真的拍下了不知多少張照片。隨後，她小心翼翼的將相機安置在了櫃檯上，輕手輕腳走到了冬青的身邊，取過一張搭在木盆邊的溫熱布斤，雙手微微顫抖著伸了出去。

  就在她即將觸碰到眼前那塊沾滿了泥土和鮮血的皮膚時，冬青察覺了她的動作忽然大喝一聲：「你要做甚？」

  頂著少年那滿是質疑的目光，李瓊有些驚恐的看向了海瑤所在的方向，委屈巴巴的解釋：「我只是想幫忙。」

  冬青還欲說些什麼，卻被走過來的海瑤給打斷了，她輕輕點了點小男孩的頭頂，在用眼神示意對方繼續手頭上的工作後才把視線移到了蜷縮在一邊的女人的身上。

  緊張的咽了一口唾沫，李瓊低垂著頭攥緊了手中的布斤，認命似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訓斥或者嘲諷。

  要麼是笑她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要麼就是責罵她只會給大家找麻煩、添亂。

  未曾想，想像中的場景並未發生，海瑤反倒是撩起了有些礙事的裙擺蹲在了她的身邊，語氣平靜的開始教起了她如何幫傷患清理那些污泥濁水。

  「聽懂了嗎？」海瑤側過臉詢問，態度稱不上溫和，卻也絕無針對之意。

  李瓊急忙點了點頭。

  「那你先去幫那位軍爺處理一下肩膀吧，我待會兒要給他的傷口敷藥。」海瑤隨手往不遠處一指，接著便走開了。

  猶豫再三，李瓊最終還是忍不住的張嘴問了一句：「你當真放心讓我去做？」

  有些奇怪的停下了腳步，海瑤疑惑的眯了眯眼：「這裡人手剛好短缺，不用白不用吧？」

  「你就不怕我……」

  「你什麼？你不是華國人？」海瑤隱晦的翻了個白眼，重新邁開步子施施然走掉了。

  留在原地的李瓊只覺得鼻頭髮酸，心緒莫名的激盪，一種從未有過的被人信任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就這樣她懷揣著做就要做到最好的強大信念，正式開始了照顧傷員。

  沒過多久，張蘿藦也醒了，四個人一起忙活速度上自然快了不少，不出一個時辰就已經處理完了大部分的傷兵。

  稍微空閒了一點的眾人一抬頭，才驚覺外面的天色不知什麼時候竟暗了下去。

  張蘿藦面上很是感激的搓了搓手，衝著海瑤道謝：「丫頭，今日還多虧了你和你的這位朋友了，不然我和冬青怕是過了今晚也忙不完。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後院正熬著青菜麵糊糊，你們要是不嫌棄就一起吃一口吧？」

  海瑤欣然應下。

  而李瓊雖然對所謂的青菜麵糊糊半點都提不起興趣，但卻沉浸在了海瑤沒反駁二人是朋友關係的喜悅中，於是乎沒有過多的猶豫的也點了點頭。

  對此老頭顯得很高興，即刻就帶著冬青去了後院。

  只一會兒的功夫，兩個人就分別端著一個盛滿了麵糊糊的大木盆回了來，他們又先忙活著先給傷兵們分了飯，最後四個人才圍坐在了一處吃起了這來之不易的晚飯。

  李瓊自幼是泡在蜜罐子長大的，雖然不是說大富大貴的人家，但靠著父母工作的收入也是吃穿不愁，幾乎沒有見過這樣寒酸的飯。所以在勉強喝了兩口後，她看冬青像是沒吃飽，就主動把自己的那份給讓了出去。

  「多謝李小姐了，不怕你笑話，自從城中開了洋人醫院，我這聖醫堂只能落個維持生計。冬青這孩子跟我吃了不少苦，今天還多虧託了這些軍爺的福，才能吃上這種精細的面哩！」張蘿藦像是感慨，又像是委婉的解釋。

  這番話海瑤是信的，老頭雖然醫術不是那種出神入化的高深，但為人絕對正直。聖醫堂藥材的品質全滬城最佳，價格卻是最低的，再加上生意平平，所剩不多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在對方話音落下之時，她微微掀開眼皮，正巧看到了李瓊臉上一閃而過的澀然。

  然正當她在心底感慨著這姑娘本性其實並不算壞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隱含怒氣的爆喝：「李瓊！」

  一瞬間，無數道視線都集中到了聖醫堂外。

  昏暗中，唐天俊臉模糊不清，讓人看不真切表情。

  不過從他的肢體語言依稀可以判斷，眼下男人的心情一定是糟糕到了極點。

  屋內，海瑤收回了目光，低下頭繼續慢條斯理的喝著手中的麵糊，借用碗邊掩住了緩緩翹起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