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好風明月自將來(一)
2023-11-18 18:18:49 作者: 美味羅宋湯
劉若愚的建言十分有效,彈劾周鏡的奏疏剛上去半天,便有中旨允許朱慈烺擴充一個營的東宮衛隊。按照明朝官方軍制,一營約有三千到四千人。按照戚家軍的編制,一營人數穩定在兩千六百至三千二百人之間。
雖然與朱慈烺最早設想的萬人侍衛隊相去甚遠,但也算不錯的開頭。何況他現在手下根本沒有足夠的人手來徵兵、練兵。按照所有人想的,太子應該是從京營以及御馬監統領下的騰、武兩驤左右衛中挑選侍衛,這樣無論是軍官還是軍士都是現成的。
然而朱慈烺再一次證明,皇明帝國有一位不怕折騰的儲君。他並不排斥京師三大營,也不排斥御馬監,但更傾向於選擇出身清白、吃苦耐勞、服從命令的兵員。
戚繼光在他的兵書中推薦了義烏礦工,認為他們英勇善戰,而且容易艹練。崇禎初年時候,也有總兵從服從口號和注重協作出發,喜歡徵招運河縴夫加以訓練。
朱慈烺並不清楚到底哪者更好,不過從人力資源的角度分析,天下礦工大約都有不錯的心理承受能力,否則下井時間一長就崩潰了。眼下這時代的礦洞保護措施可比後世的黑煤窯差遠了。
作而且為大運河的終點,燕京和天津都有一大批縴夫。這些人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受到漕頭惡霸的壓迫,幾乎被視作消耗品。別說軍餉,只要管飽,在他們眼中就是無比誘惑的美差。
既然不知道水深水淺,何不都找來試試呢。
第一次東宮擴大會議就是為了徵兵而召開的。會議由皇明太子朱慈烺親自主持,左庶子吳偉業記錄,劉若愚、宋弘業、周鏡、田存善列席聽事。
看著下面這寥寥四五人,其中吳偉業更是一臉茫然之中夾帶著忐忑不安,這讓朱慈烺暗暗嘆了口氣。不過他很快就驅散了負面情緒,以罕見的歡快聲調道:「如今東宮班底也就在座諸君,人手雖然少了些,卻是要把事情做起來。今曰議題乃是東宮侍衛選鋒,孤先定個基調:一應侍衛皆當以善戰之士為標尺。主要從沿河縴夫、礦工、苦力中選出。現在,你們議個章程出來聽聽。」
眾人飛快地互相掃了一眼,吳偉業覺得自己是進士清流,此間品秩最高,理所當然應該先出班回話。他輕輕抬了抬衣袖,正要起身,突然聽到一聲乾咳,嚇得雙腿發軟。
正是太子要發話了。
「你什麼都不懂,做好記錄就是了。」朱慈烺毫不客氣地堵住了吳偉業的嘴。
吳偉業眼前一黑,得了「什麼都不懂」的考語,這輩子的仕途頓時黯淡下來。
「宋弘業,你先說。」朱慈烺點名道。
其他人望向這個兵馬司出身的小吏,目光中多少夾雜著一些羨慕嫉妒恨。在明朝官場的習慣中,地位越高越受重視的官員,擁有先開口說話的權力。這樣的人往往也跟皇帝有過溝通,等於是替聖上立言,代表著暗藏的風向。
然而朱慈烺的習慣卻是從地位低的人開始發言,這樣可以讓他們不受到高位者的影響,更容易說出內心真實看法。
宋弘業心頭直跳,正要上前行禮,又聽太子道:「坐著說。」
「是。」宋弘業強吸一口氣,腦中一轉道:「東宮侍衛只有三千,即便是百里挑一,也不是不行。只是派什麼人去選鋒,這更為重要些。」
「殿下,臣願往!」周鏡不想淪落到田存善那般地步,自然希望新的東宮侍衛由自己選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
「我不從京衛、三營中選人,怕的就是積習難改。」朱慈烺冷冷看了一眼周鏡:「新選來的人,要身家清白,沒有家眷,吃苦耐勞,服從號令。生無可戀自然悍不畏死,但凡有一線生機就會勇猛拼殺。如今身著甲冑口吃皇糧的,有幾個能做到?」
周鏡垂下頭,不敢再說什麼了。他心中頗為委屈,以前在宮中,哪怕言語沖犯點,太子都只是呵呵一笑而已,怎麼一出宮就變了個人似的?這顯然是想以新換舊,將東宮老人一舉驅逐啊!
宋弘業聽了太子更明確的要求,心中已經勾勒出了一個標準形象。他想想這應該不難,又見周鏡被太子駁斥,牙關一咬,上前道:「殿下,卑職願往!」
「三千人不是小數目,我的要求又高,時限又緊,你有何打算?」朱慈烺口吻頓時溫柔下來,倒像是慈父與愛子說話一般。
「卑職孤身一人自然不行。」宋弘業腦子轉得飛快,額頭隱隱發紅:「卑職在兵馬司時,市井中三教九流認識不少,其中有一類叫做牙行。」他生怕太子長在深宮,不知道牙行是什麼意思,又挑著說辭簡單明了解釋了一番。
其實牙行就是經濟公司,做居間生意,或是賺差價,或是賺佣金。其中又分門別類,每個行業都有官牙、私牙之分,在大明的商業環境中充當著潤滑劑和老鼠屎的雙重角色。
宋弘業說的牙人,主要是指人牙。
這種類似合法人販子的職業,在大明並不受人待見,故而也最為封閉。他們通過故老相傳的口訣,迅速分析一個人將來的身材、長相,從而判斷是否值得入手。若是判斷失誤,這「貨」就砸在自己手裡了。
聽起來有些類似奴隸買賣,但不可否認的是,大明的確存在這種販賣人口的陋習。無論是揚州瘦馬,還是健仆家丁,絕大部分都是交易來的。尋常佃農只要有一口飯吃,怎麼肯入奴籍?須知一入奴籍,三代不能科舉,再無翻身之望。
俗話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這個「牙」,人牙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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