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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章 神鬼冥冥自有報

2023-11-18 11:00:28 作者: 貓跳
  張敬修、張懋修向應天府尹王世貞詢問案情,王世貞有心攀附張居正,對兩位公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得知王本固是「畏罪自盡」,兩兄弟同時微笑起來,卻又擔心在父親那裡怎麼不了張居正,如果首輔帝師鐵了心要整治誰,還需要證據嗎?

  忽然看見妹妹已走出大men,他倆趕緊告辭追了上去。

  剛才在秦林面前笑容如hua的相府千金,這時候絕美的臉龐已罩上了一層冰霜,眉宇間儘是憂愁之se。

  「是秦林做的?」張敬修壓低了聲音。

  張紫萱輕輕點了點頭。

  張懋修回頭看了看台階上的秦林,心頭五味陳雜:「他倒是敢作敢當,可父親大人那邊,咱們怎麼jiao待?」

  張敬修也眉頭大皺,多年不見,此次進京會面感覺父親的脾氣越發大了,坊間也譏評他自從丁憂奪情之議與眾多官員jiao惡以後,xing情越來越偏恣,提拔貶斥朝廷一二品大員也多由個人愛憎出發,以致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一次秦林忤逆他的意思,會不會觸發老人家的雷霆之怒?

  「兩位兄長,」張紫萱突然深深一揖:「為xiao妹之事,又要勞你們受千里奔bo之苦了。」

  「這是又何必?」兩弟兄趕緊把妹妹扶起來。

  張懋修正se道:「妹妹說差了,秦林也是三哥我的朋友嘛。」

  「套車回去,」張敬修直接吩咐車夫:「準備好,咱們再上京師!」——

  徐文長得知張居正要保王本固之後,立刻發了失心瘋,被李時珍救醒之後,心頭仍堵得難受,於是袖子裡籠了幾塊碎銀子,獨自前往酒樓買醉。

  舉杯澆愁愁更愁,最醇厚的紹興nv兒紅也澆不化心中的塊壘。

  曾幾何時,他也曾才華橫溢年少輕狂,也曾獨上高樓把欄杆拍遍,做著一劍光寒十四州、一身可當百萬兵的綺夢,文要學文丞相於閣部,武要學李衛公岳武穆。

  自負經天緯地之才,xiong懷定國安邦之志,投入總督浙直福建軍務胡宗憲幕府,年紀輕輕便身居總文案之職,多少總兵、都指揮使見了面都恭恭敬敬道一聲徐先生,拿他做軍師看待。

  他也不負眾望,設計招撫五峰船主汪直,一舉可平定東海,再借五峰船商之勢壓制真倭和佛郎機人,豈不像北方的遼東三衛、湘西的眾多土司一樣,為大明再添一道海上長城?

  孰料素有清官之名的監察御史王本固為了沽名賣直,為了成就一己功名,竟罔顧事實上本必要斬殺汪直,並污衊胡宗憲收受賄賂通倭賣國,一時間風雲突變,清流言官像瘋狗似的群起而攻之……

  畢生大計,毀於一旦,不但其後胡宗憲又被栽上「嚴黨」的帽子含冤入獄最終死於獄中,他徐文長也從江南第一才子、神機妙算的總督幕府軍師,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通倭賣國」、「劣幕」、「嚴黨」的帽子一頂接一頂的扣到頭上。

  一身潦倒的回到紹興家鄉,汪直被殺之後的東南十年倭luan、無數百姓死亡的消息,仍像重錘一樣敲打著徐文長的神經,每次聽到哪裡被倭寇進犯、軍民百姓死傷的消息,他的心臟就為之一顫。

  最終,嘉靖四十年倭寇大舉進犯浙江,徐文長家鄉二十里外的一座漁村也遭到了襲擊,當他在那裡看到無數身首異處的屍體,尤其是一具孕fu屍身xiong腹處被剖開,鮮血淋淋的慘狀終於壓垮了他緊繃著的神經,對著天空一聲慘叫,江南才子徐文長,從此變成了如痴如狂的老瘋子。

  二十年過去了,踩著百姓屍骨往上爬、用無辜者的生命來沽名賣直的王本固,依然享受著「清廉剛正」的美名,即便是徐文長心目中的偶像,替胡宗憲平反、並按當年招撫汪直的套路完成俺答封貢的當朝首輔張居正,也不得不保住王本固,利用他在清流中的號召力,替改革新政搖旗吶喊保駕護航。

  「為政者無si德,慈不掌兵,大道之下眾皆螻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酒樓之上,徐文長喝醉了胡言luan語,一杯接一杯的將最烈的酒灌下喉嚨,聲音雖低,卻是泣血的呢喃:「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你們都看透了,我徐文長看不透,所以我是老瘋子!王本固,老王八,你比老瘋子聰明,你清正廉潔,你流芳百世!」

  酒樓上的酒客都遠遠的躲著老瘋子,眾人都知道最近金陵城中風頭最盛的秦長官,已將徐老瘋子請去做了幕賓,酒保倒也不敢趕他走,可聽得他罵jian相嚴嵩也罷了,似乎連當朝首輔張江陵也含在其中,不禁人人臉上變se,唯恐避之不及。

  「怎麼他連王都堂都罵起來了?王老先生清名享譽二十餘載,可是位大大的清官哪!」一位青衫書生xiao聲問著旁邊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撇撇嘴,不屑一顧的瞥了眼徐文長:「失心瘋的人,誰知道他罵的什麼?哼,當年他和胡宗憲受賄通倭,王老先生忠心耿耿,自然上本彈劾,所以他才記恨到現在!」

  胡宗憲雖然由張居正平反昭雪,但汪直和徐文長乃至更多抗倭將領至今含冤莫白,王本固則人前人後裝出清正廉潔的模樣,是以人們口中所說的,距離事實真相怕不有十萬八千里。

  徐文長雖瘋,耳朵並沒有聾,聽到別人的對話,他心頭像刀扎一樣的疼,就算最濃烈的酒,也無法麻醉內心深處的痛苦。

  「徐先生、徐先生,」伴隨著咚咚的腳步聲,韓飛廉氣喘吁吁的從樓梯上到了二樓,望見徐文長就是一喜:「快、快跟我走!」

  「去哪兒?」徐文長醉眼惺忪。

  看*書就來「王本固府邸,」韓飛廉喘著氣,他跑得太快又累又渴,抓起桌上的酒就喝,沒想到這酒太烈,登時搜腸刮肺的咳嗽起來:「咳咳,王本固當年欺心污衊胡大帥、冤殺汪直的事發了,咳咳,他被冤魂索命,徹夜不能安枕,已經畏罪自盡啦!」

  啊?徐文長立刻張口結舌,繼而將酒碗往下一摔,愣怔半晌才以細微不可聞的聲音嘆道:「好一個嫉惡如仇的秦長官……」

  他將一xiao塊碎銀子扔給酒保,便隨韓飛廉匆匆而去。

  青衫書生和中年文士聞言張口結舌,別的酒客也議論紛紛,都說王都堂素來清名卓著,怎麼會做出這般事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立刻人們就一窩蜂的涌下樓去,往王本固府邸前去看熱鬧。

  徐文長和韓飛廉早就跑沒影兒了,眾茶客趕到王家大men口一看,喲呵,好多錦衣校尉和應天府的衙役進進出出,men口圍著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是人山人海。

  一打聽,所有的人都是異口同聲:「王本固當年欺心作惡,害死東南沿海無數軍民,冤魂找他索命,走投無路只好自盡啦——什麼,你要問是真是假?哈哈,剛才應天府尹王老先生都把他遺書當眾念過了,還能有假?」

  剛才還替王本固說話,贊他是個清官的中年文士立刻把大tui一拍,瞋目罵道:「王老賊欺世盜名,真是無恥之尤!哼,不怕你暗室欺心,自有那神目如電,老賊果然不得好死!」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啊!」青衫書生也嘆息著點點頭,「王老賊假仁假義一輩子,最終身敗名裂,想那孽鏡台前無好人,真叫個假忠虛名帶不走,一生唯有孽相隨,又是何苦來哉?」

  心目中的「清官」突然變成了欺世盜名的險惡之輩,人們嘆息著、怒罵著……

  進到府中的徐文長則是另一番光景,他沒有理會任何人,跌跌撞撞的走到停著棺材的大廳上。

  棺材裡頭王本固痛苦不堪的面容,對身死名滅的恐懼仿佛就寫在這張扭曲掙扎的臉上,更何況臨死前王本固心頭很清楚,枉死城中有十萬冤魂等著他前往對質……

  「王老兒,你沒想到這個世上竟然還有人能夠不畏權勢、不貪富貴,秉持本心代天行罰?」徐文長俯下身去,在王本固的耳邊低低的述說著,只覺二十年來心頭從沒有今天這麼暢快:「我只說天地無眼、錯堪賢愚,鬼神有si、忠jian不明,沒想到你一生欺世盜名,到如今卻身敗名裂,果然天道好還、善惡有報!」

  眾人都知道徐文長是老瘋子,只當他發瘋,見他並沒有做出太過分的事情,倒也無人理會。

  徐文長突然ting直了身子,仰天大笑三聲,又俯首大哭三聲。

  陸胖子朝牛大力使個眼se:「老牛,該你上了,我去叫師祖來,看樣子老瘋子又得扎幾針。」

  孰料徐文長一溜xiao跑走到秦林身前,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秦林趕緊扶他站起來,身上雖然酒氣很重,卻心明眼亮神情自然平和,一點兒也不瘋了,看上去比誰都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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