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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六章 哀莫大(下)

2023-11-18 18:06:57 作者: 三戒大師
  汴京城,折騰了一個月的清查禁軍行動,終於消停下來,世界似乎重回平靜。

  但那些能洞察秋毫的人們,卻能看到死水微瀾之下,那激烈的漩渦!

  陳恪外宅的後院是一處花園。園中花木扶疏、秀竹碧翠yu滴、假山玲瓏剔透,魚池清亮恰人。雖然七月的陽光還很耀眼,但園中濃蔭匝地,讓人倍感清涼。

  此刻陳恪和趙宗績兩個,正坐在魚池邊,一個藤蔓葳蕤的葡萄架下。架下用方磚鋪地、苔痕上階,擺著兩把竹椅,中間是一個茶几,上面擺有全套的茶具,還有幾樣時鮮的水果。

  如此幽雅的環境,如此難得的閒適,按說兩人應該雲淡風輕、愜意閒聊才對,但他們此刻的表情,卻比清查禁軍時,還要凝重……

  「這些天宮門緊閉,要打探消息,十分不易。」趙宗績看看陳恪道:「好在你給我的錢,沒有全都砸到水裡去,總算知道點消息。」

  陳恪定定望著茶盞,聽他說著話,思緒卻飄到了半個月前,自己與小妹在這裡吃茶時的情形……那ri兩人難得獨處,陳恪本想與她柔情蜜意一番,蘇小妹卻俏臉嚴肅道:「三哥,我聽說,你和一位皇室子弟走得很近。」

  「嗯。」陳恪點頭笑道:「他叫趙宗績。是北海郡王家的老二,我們是在衡州認識的……」便將與趙宗績不打不相識的過往。對小妹細述起來。

  小妹認真聽完之後,輕聲問道:「這麼說。三哥是準備,幫他和那趙宗實斗到底了。」

  「不錯,」陳恪頷首道:「於公於私,我得這樣做。」

  「那小妹有幾句話,」蘇小妹柔聲道:「不知三哥肯不肯聽。」

  「你我夫妻一體,我豈有不聽之理?」陳恪朗聲笑道:「況且。小妹是女中諸葛,很多吃不準的事,你不說,我也要問問的。」

  聽了陳恪的話。蘇小妹心裡吃了蜜似的,甜甜笑道:「三哥,小妹果真沒看錯人哩。」

  「那是當然。」陳恪笑道:「有什麼話,夫人請講,為夫洗耳恭聽。」

  「小妹見識不長,只是喜愛看書,觀歷代帝王將相,總是可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世人常說,這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帝王不能容人。可小妹卻竊以為。很多時候,是那些大臣咎由自取,他們居功自傲、仗著和皇帝交情匪淺,便忘了為臣之道……」

  「何謂為臣之道?」陳恪問道。

  「三哥比小妹的學問可大多了,這是考較我哩。」小妹笑眯眯道:「我也沒當過大臣,哪裡說得好,只是看《孟子》上說:『yu為君,盡君道;yu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

  「你就別拐彎抹角了。」陳恪伸手輕彈她粉嫩的面頰一下:「我打架打過不柳月娥。也沒說不娶她。你也甭怕比我聰明,我就會不要你了。」

  「王弗嫂子教我說,要給丈夫留面子的。」小妹嬌羞笑道:「再說我都是亂講的,也不知道對不對。」

  「但講無妨。」陳恪笑道。

  「我看荀子的《臣道》一文,說的就挺明白。為臣之道,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順、敬、忠』。」小妹柔聲道:「觀歷代為臣者,但凡守著這三個字的,無論皇帝xing情如何,都可善終。反之,則往往沒有好下場。」

  頓一下,見陳恪凝神傾聽,她便接著道:「雖然趙宗績現在和三哥情同手足,但將來他真有那天的話,你們兩人便是君臣分際……有道是『天家無父子,君臣無兄弟』,三哥,你若想和他善始善終,不能不防啊。」

  「他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自然要守臣道。」陳恪輕聲道。

  「不,現在就得開始。今ri之因,種明ri之果。」小妹正se道:「現在他仰仗於你,一切都好說,但誰知他心裡作何感想……就算他不是秋後算帳之人,三哥小心一些,總沒有錯。」

  陳恪默默點頭,他學富五車,何嘗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一來,後世思想作祟,總覺著自己與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加之趙宗績一直仰仗自己,所以他總是無法擺正自己的位置。

  小妹說得太對了,所謂『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自己不能因為趙宗績現在的寬容,便放鬆了jing惕。

  「順、敬、忠,」回過神來,陳恪低聲道:「我做的都不好啊。」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他現在正仰仗三哥,之前縱有冒犯,但不會太往心裡去。」小妹笑道:「三哥以後改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嗯,」陳恪重重點頭道:「聽老婆話吃飽飯,我知道了……那次夫妻談話之後,陳恪的心態便悄悄變了,但也不能變的太明顯,那樣就做作了。不過,改變也實實在在發生著,譬如趙宗績和司馬光合謀,將禁軍障眼法捅出去一事上,陳恪就保留了意見。這放在從前是不可能的……從前只要他不同意的事,一定要說出來,然後逼著趙宗績聽自己的。

  再比如對宮闈秘事的刺探上。其實陳恪有很大的優勢,他的情報網觸及京城每個角落。想往宮中滲透易如反掌。但陳恪理智的保持了低調,擺出一副對宮中事情一無所知的樣子。

  就算知道。也是決計不會在趙宗績面前透露半點的。不然試問哪個皇帝,能容忍自己的臣子,窺探宮闈的隱秘?哪怕自己刺探的當今官家的情報,也會給趙宗績留下不好的印象——你能對當今皇帝做的事,就完全有可能也對我這樣做。

  便聽趙宗績低聲道:「據說是洛陽那邊捉到個小賊,說是曾與宮中的某位妃子通jian。官家得知後。命包相公在宮中徹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官家所納的『十閣』之中,竟有好幾個賤人如此……」

  陳恪一臉難以置信道:「皇帝的妃子與外人通jian。還是好幾個妃子,這皇宮內外的數千守衛,生了眼睛是用來喘氣的麼?」

  「我也覺著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這樣。」趙宗績兩手一攤,沉聲道:「而傳說懷了龍子的劉美人和黃美人,全都被查出了問題……」

  陳恪登時不寒而慄,低聲道:「那官家如何處理?」

  「還沒有查完,不得而知。」趙宗績搖搖頭,低聲道:「還有,官家把狄元帥召回京了。」狄青起先在武成王廟開辦武學。他實在太受歡迎了,以至報名者摩肩接踵。這引起了某些人的恐慌,攛掇著皇帝,將武學遷出了京城。

  這幾年,狄青一直在應天府低調教書,存在感越來越弱,以至於經年累月沒人提起他來。想不到官家會在這種時候,又突然把他招了回來。

  「看來官家最信任的,還是自己的面涅將軍。」陳恪輕聲感嘆道。

  「是。」趙宗績點點頭道:「仲方,你分析分析,接下來會是個什麼局面?」

  「我也說不好,不過這種局面,趙宗實肯定喜聞樂見。」陳恪淡淡道。

  「說起來,那小子真是狗屎運!」趙宗績嘆道:「如此一鬧,官家的龍子怕是黃了,他依然是頭號熱門。」說著搖搖頭道:「還指望著官家能生個皇子出來,絕了他這份心呢。」

  「冥冥之中zi you造化……」陳恪眼神怪異的看趙宗實一眼,垂首道:「但官家,肯定要被打擊壞了。」

  「是啊。」趙宗績點頭道:「老來得子,卻發現不是自己的,大喜大悲兩重天,我真擔心他老人家的身子。」說著嘆口氣道:「可官家連我們也不見……」

  「看看,看看官家會作何反應。」陳恪低聲道。

  「我們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陳恪沉聲道:「這種特殊時期,最重要的便是不沾因果。左右該做的事情,趙宗實都會替你做,你又何苦去趟這渾水呢?」

  「也是。」趙宗績點點頭,低聲問道:「你說,這件事,是不是他們捅出去的?」

  「不清楚。」陳恪是一問三不知,道:「不過他們完全有理由這樣做。」頓一下道:「只怕官家也會這樣想的。」

  「呵呵,這下黃泥巴掉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趙宗績有些幸災樂禍道。

  「如果官家懷疑到趙宗實頭上,你就很可能漁翁得利了。」陳恪猶豫片刻,還是低聲道:「但是,也不要太樂觀,也許在官家眼裡,你們都是一丘之貉呢。」

  「這……」趙宗績不禁啞然,陳恪所說的這種可能,確實最大。沉默半晌方小聲道:「但終歸是要在我們幾個里,選出一個的。」

  「不錯,」陳恪淡淡道:「這就是官家的悲哀,但你更要打起百倍jing神來,只怕往後,官家的心思會愈發敏感難測……」頓一下,一字一句道:「切記不可得意忘形。」

  「嗯。」趙宗績重重點下頭道:「我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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