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奇蹟之城 (上)
2023-11-18 18:06:57 作者: 三戒大師
儘管日後段氏的宣傳中,好像是在段王的英明領導下,段氏子弟兵浴血奮戰,才取得如此勝利。可經歷過這一段的大理人都知道,若不是有一干大宋官員率軍相助,亂糟糟、已經被嚇破膽的段氏守軍,根本不可能守住龍首關。
但歷史沒有假如,如今在一干宋朝官員的操練下,段氏守軍的精神面貌和戰鬥能力,上升了何止數倍?龍首關的城防更是固若金湯,城內井然有序,已經完全看不出戰前的頹敗樣子了。
當然王韶幾個,也在殘酷的戰鬥中得到快速成長,如今和他們剛中進士時,也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過,自打一個月前,叛軍停止攻城後,老幾位便陷入一種百無聊賴的狀態。除了操練大理的大頭兵,帶著他們修城牆,就只有湊在一起談天說地,掰著指頭數日子。
這陣子,適逢大理人大齋戒的光景,整日整日跟著吃素食,老幾位的嘴裡都淡出鳥來。實在忍不住,王韶讓人在城牆一角避風處,擱一口大鍋,裝上栗炭當成灶,上面放上鐵條間隔的支架,把哥幾個招呼來吃燒烤。
以他們的地位,自然該有人服侍,但燒烤之樂,本在於煙燻火燎,所以王韶把服侍的人都趕下去,親自動手當起了大廚……他將預先腔好的食材,擱置在網上,邊用長筷翻撥著邊撒上從蜀身毒道進到中原的南洋香料,香氣很快便蔓延開來,讓正在說話的幾人,全都心不在焉起來。
因為有愛大口吃肉的,有保持文人情調、喜歡清淡的,還有吃素的和尚,所以他們燒烤的食材很雜。鐵架子上除了醃好的牛肉片、雞翅膀、還有蘋果片、魚蝦蔬菜甚至是麵食……不要以為只有玄玉才吃。這種叫『餌塊,的大理麵食,是所有人都喜愛的。
它是用大米粉做成薄餅形在火上烤到微焦黃時,在表面塗芝麻醬,夾入黃瓜、蘿蔔條,或者是烤的牛羊肉片卷著吃,既能充飢,又很美味。尤其在打仗時,因其能使人快速吃飽吃好,深受王韶幾人的喜愛。
不過在這種時間寬裕的饕餮時刻最受歡迎的還是大理烤魚……把預先剖好、繃開在十字交叉的竹籤上如糊在骨架上的風箏一般的洱海魚,在炭火上兩面翻烤直至腥味變成了香氣,吱吱往下滴油。便一人拿起一條,另一手拎著酒罈……左手張弓、右手搭箭,不顧形象的大快朵頤。
「我說你們段王爺請客吃飯不去。」正吃得開心,便聽到一個戲謔的聲音道:「卻躲在這裡烤魚吃,倒讓我一個人去頂缸。」說話的是呂惠卿,昨日段恩廉在大理皇宮,設宴款待宋使。除了留在大理城的王珪外,龍首關這邊就只去了個呂惠卿做代表。
「吃國宴的回來了。」王韶看他一眼道:「怎麼樣,吃得開心麼?」
「好香啊,少廢話,先來一條解解饞。」呂惠卿搓著手道。
「國宴上山珍海味沒吃夠啊。」宋端平打趣笑道:「還稀罕一條破魚?」
「說對了,就稀罕。」呂惠卿接過一條烤魚斯文的咬一小口,一臉陶醉道:「這才是那個正味昨天在大理皇宮吃得,那叫一個索然無味。」
「怎麼,大理御廚的水平太差?」眾人笑問道。
「水平倒不差,就是這頓飯吃得太辛苦了。」呂惠卿笑道:「大理人也好,咱們宋人也罷,心裡都轉著自己的念頭,各懷鬼胎,你說能吃好麼?」
「段恩廉什麼意恩?」王韶叩一口美酒,繼續翻著烤肉問道。
「還是希望我大宋的軍隊,能進駐大理城。」呂惠卿笑道:「段思廉還是不死心啊。」…」
「這老綰。」王韶啐道:「也太痴心妄想了,我們大宋哪有那個實力?」
「少發牢騷。」呂惠卿搖頭道:「小、心讓人聽到。」
「聽不到。」王韶搖搖頭,還是壓低聲道:「按說這次,仲方能創造這個局面,已經是極大地本事了。可朝廷的態度,總讓人覺著憋屈啊。」…,只出兵三萬,還不給糧餉,還不讓打仗!官家和相公們,是既讓馬兒跑得快,又讓馬兒不吃草,真把仲方當神仙了!」
「要是沒有這些條件,要不是大理可解國內錢荒,朝廷一個兵都不會給仲方的。」曾布淡淡道:「而仲方為了能快速出兵,只有捏著鼻子接受這些條件。」
「我算看明白了,給大宋朝打仗,那是神仙幹的事幾。」與極反笑道!!,你沒有陳三郎那樣的仙氣,千萬別充那個大尾巴狼。」
「好了好了,別說怪話了。」呂惠卿不願意聽他發牢騷,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當年王益柔、蘇舜欽那幫人,不就是因為酒後狂言,初登政壇,便前途盡毀麼?血淋淋的教訓,必須要吸取啊:「這次出使,咱們可謂大獲成功,縱使不能彪炳史冊,也足以名噪一時,諸位還是高興些。」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靠保持三方均勢來維繫在大理的地位,太不穩固。什麼時候三方的平衡被打破,一切又將走向未知。」王韶卻偏和他唱反調似的:「什麼時候把大理變成大宋的州郡,那才真值得高興呢。
「打鐵還需自身硬啊。」宋端平知道,王韶和呂惠卿,在平日裡因為理念不同,多有口角,要是由著他們爭下去,這頓飯就沒法吃了。便和稀泥道:「什麼時候大宋上下一心了國庫充裕了,軍隊強大了,什麼時候大理就徹底歸咱們了。」
「你這話等於沒說。」王韶翻個白眼道:「不過確實是這個道理。」
「是啊。」曾布也點頭道:「大宋朝百弊纏身,舉步維艱,百官尸位素餐、猥瑣不堪。這樣的朝廷,維持尚且不易,何談展布大業啊?!」
「必須要變法度、易風俗,從裡到外刷新改革才能有希望。」王韶點點頭道:「不過我看,當今官家是指望不得了,暮氣沉沉。希望老天保佑,能賜我們一位有為的新君!」
「你看看,又來了……」呂惠卿鬱悶道:「慶曆黨人的殷鑑不遠,怎麼就不接受教訓呢?」
「囊球!這天高皇帝遠的,說得話還能飄到官家耳朵里?」王韶白眼一翻道:「再說了,這些話又不是我一個人想法朝中有識之士,都作此觀!」
「危言聳聽而已。官家春秋鼎盛哪有你說得暮氣?」呂惠卿搖頭道:「又怎麼指望不得了?」
「我自然不會造謠!」王韶存心為了駁倒他,抖出一樁秘聞道:「你們可能不知道,今年主持春闈的王介甫公,其實是我出五服的堂叔。」
「是麼?」眾人確實沒聽他提過不過也正常,這廝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嗯,那種窮親戚有什麼好攀的。」王韶笑笑道:「今年春里,他破格主持了春闈,天下人以為,這是官家要大用他的徵兆。誰知道他卻旋即被貶出京讓人大呼意外。你們知道這是為何麼?」
「不是說,是在賞花釣魚宴上,官家他吃淨了魚餌,認為王公居心不良,譁眾取寵麼?」宋端平道。
「呵呵…」王韶笑笑道:「這只是表面現象實際上王公平時迷糊,吃錯飯、穿錯衣的事情屢見不鮮吃點魚餌算得了什麼?官家只是藉故把他貶出去而已。」
「那真正原因是什麼?」
「他在出事之前,上了一道針眨時弊的《萬言書》,那真是論識高遠、豪氣如虹。變革之志,熾若烈焰!」王韶道:「遞上去之後卻被留中不發,如石沉大海再無音訊,然後不久便被貶出京了……。」
「你看過他的萬言書?」眾人登時被勾起興趣,就連呂惠卿都支起耳朵。
「那日拜訪王公,恰好看過手稿。」
「還能記住多少?」
「一字不漏!」
「還不誦來下酒?!」眾人大喜過望。
「洗淨耳朵聽好了」王韶清清嗓子,高聲吟起來道:
「……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間: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科舉資歷敘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監司無檢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雖,既難於考績,而游談之眾,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伏惟陛下躬上聖之質,承無窮之緒,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終,則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
「誠哉斯言啊!」一干年輕的官員發自內心的激動了,一下子就不再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