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契約
2023-11-18 09:59:57 作者: 莊不周
王允這個計劃非常大膽,他以支持劉修在并州發展為條件,要求劉修開放鹽鐵、山澤、礦業等一系列原本歸官府和皇室的資源,並且要求劉修承認各家族目前占有的土地是合法的。
「如果這個方案能得到施行,我估計可以支撐三萬大軍,并州有近百城,每城二百人,共是兩萬人,還有一萬由大人親自統領,有了這三萬大軍,足以威懾鮮卑人,保證并州的安全。」王允侃侃而談,把自己的想法向大家詳細解釋了一遍,「在各城的兵由各城負責供養,一萬大軍由刺史府掌握的財賦供養,考慮到這一萬大軍是長年集結,他們每年需要兩億到三億錢左右,大概能占到我們從這個方案中得到的財富的一半,最多不會超過七成,我們還有利可圖。」
各人考慮了一下,王允的方案設計得很細,很多數字都經得住推敲,雖說大家忙到最後有一大半要被劉修拿走,但因為總量大了,他們還是有利可圖的,一年一到兩個億的收入,分到各家頭上,多的能拿到千萬,少的也有百萬左右,比他們現在每年所得要多得多。
這裡面最大的財富來源就是鹽鐵,這些原本是官營的,各家雖然都有私下經營,但規模很少,利潤有限·如果能瓜分了官營的部分,他們的財富將成倍增長。
「如果發生大戰呢?只要打一次,我們積累了幾十年的財富可能就會一掃而空了。」郭提出了最擔心的問題。
「如果發生大戰,那自然要由朝廷來承擔絕大部分的支出。」王允笑道:「陛下安排曹操專門從交州販運財貨和稻米,就是為了供應大
我們如果能得到大人的允許,搭官船來往交州貿易,這裡面也有不少機會啊。別的不說,這沿途的稅就能節省一大筆錢。」
眾人笑了起來·如果真能如王允所說,這的確是個好機會。
「大人能同意嗎?」溫恕撫著鬍鬚,擔心的說道:「鹽鐵一向是官府最大的財源之一,山澤又是天子的私財,以前我們私下裡動點手腳也就罷了,現在要全部拿過來,恐怕不太行。」
「大人同意不同意是後一步的事,現在先問你們同意不同意。」王允極力讓自己看趕來很鎮靜·他雖然知道劉修有意放開工商,但是他不知道這份方案能否得到劉修的同意,他想做的就是統一併州人的思想,然後綁在一起和劉修討價還價,否則就算不逼得劉修動粗,也會被劉修各個擊破·分而化之。
豪強們互相商量了一下,覺得王允這個方案是目前最有利的方案了,都點頭同意。
王允隨即帶著方案去找劉修,這是我們大家一起商量出來的結果,請大人審閱。
劉修接過方案,細細的讀了一遍,一邊感慨於王允的聰明,以他的眼界見識能拿出這樣的方案,哪怕並不完善·也當得上郭林宗給他的「王佐」稱譽了·一邊又感慨於這些豪強世家的貪婪,他們這麼一搞,其實是把原來屬於官府和皇室的財富一搶而空,他們的財富不僅沒有減少·而且更多了。
「我只是一個刺史,一個人決定不了這麼多事情。」劉修放下了方案,一臉的沉重:「但我會把你們的方案送到陛下面前,由陛下決定。另外,為了增加能讓陛下答應的可能性,我想和你們定個契約。」…。
「契約?」王允很詫異。
「是的,我們以三年為限,如果經過三年的運行,這個方案能滿足我們各方的需求,那我們就再續定三年,如果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那這個方案就要修改或者直接推翻。」
王允撫著鬍鬚,迅速的衡量著劉修這個提議的利弊。
「在這三年之內,你們要遵守約定,我也要遵守約定。如果有哪一方違反了約定,比如說該給我的沒給我,或者推三阻四,缺斤少兩,那就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
「如果大人違反了約定呢?」
「你們可以直接告到陛下面前,我自請免職。」劉修敲著案幾:「人無信不立,我和你們商定的這個契約,最後會公布給并州的所有人,也會通報給朝廷。」
王允點頭同意,如果劉修違約,就算朝廷最後不肯制裁劉修,但劉修個人的名聲也就毀了,以後不管他到哪裡做官,都不會有人相信他。
王允等人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劉修的要求。劉修對王允的方案做了擴充,把條約寫了進去,約定了雙方的權利和責任,然後大家都簽上了名,報送洛陽。
袁隗笑容滿面的下了車,進了內院,迎出來的夫人馬倫一看,不免有些詫異。袁隗花了一億錢,如願以償的重新做上了司徒,可是天子對他一直沒什麼好臉色,天天催著他弄錢,一副要逼袁隗再次自免的架勢,袁隗這司徒當得並不舒心,難得露出笑容,更別提今天這麼燦爛的笑容了。
「有什麼好事?」
「你師弟的那個弟子劉修,又搞出新花樣了。」袁隗挽著馬倫的手走到堂上,對面坐下,自有僕人送上酒水。袁隗呷了一口,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把并州的鹽鐵和山澤全部讓給并州的世家,還和他們定了一個三年契約,拿自己的官聲前途做賭注。」
聽袁隗說完了經過,馬倫也不禁笑出聲來:「這還真是件新鮮事,不管這事能不能有成,他這可把朝廷的臉面丟光了。」
「可不是,陛下氣得臉都白了。」袁隗越想越開心,「三公九卿幾乎沒有不罵的·都說他胡鬮,授人以柄。」
「幾乎?」馬倫眉毛一挑:「那還誰不罵?」
「我。」袁隗眨眨眼睛,得意的看著夫人:「我是唯一一個不反對的。」
馬倫眼神閃爍,她知道袁隗不是那種不記仇的人,劉修把他的面子踩在腳底下,他不會反過來幫劉修。
「如果只是定了一個契約,傷了朝廷的臉面那不過是個笑談罷了。」袁隗收起了笑容·陰森森的說道:可是如果他違反了契約,自打耳光,不僅以後在并州無法呆下去,就是整個大漢,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一個不講信用的人,怎麼能做官?」
馬倫不動聲色,她明白了袁隗的用心,他不是在幫劉修·而是想再推劉修一把,把劉修推到退無可退的死地。她可以想像,只要這份契約通過,很快就會隨著朝廷的邸報傳遍全國。
「陛下會同意嗎?」
「他會同意的,他現在只想打贏鮮卑人,其他的什麼也顧不上了。他根本沒有看到這後面隱藏的危機·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縱容張角在濟南大開殺戒,搞得民怨沸騰。」袁隗冷笑一聲,「張角用硬的,劉修用軟的,不過結果都一樣,都是在挖大漢的根基。天子只看到棖角收刮的錢財,只看到劉修解決了并州軍費的來源,他看不到這麼做的弊端·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幫他一把。」…。
袁隗喝了口酒,又接著說道:「所有人都反對,唯獨我支持,他還會對我挑三撿四·吹毛求疵嗎?如果不是我,他怎麼能通過這個荒唐透頂的契約,解決并州的問題?」
馬倫會意的笑了。她轉身讓人拿來了一對瓷杯,倒滿了酒:「來,我們慶賀一下。」
袁隗看到那瓷杯,頗為詫異,拿在手中,沒有喝酒,卻仔細的端詳了那副瓷杯好半天:「這是玉杯嗎?」
「我也不知道。」馬倫笑著搖搖頭:「我只知道這種杯子美極了,而且從來沒有看過。」
馬家是出過皇后的大族,宮裡的東西見過無數,其見識還遠在袁家之上,馬倫說沒有見過,那袁隗更是沒有見過了。他愛不釋手的看了好半天:「哪來的?」
「新買的。」馬倫笑道:「據說,這樣的杯子整個洛陽不超過十對。」
「這麼貴重?」袁隗眉梢一挑:「你買了幾對?」
馬倫淺淺一笑,自有幾分得意:「兩對,一對自己留著,一對讓人給徽兒送去了。
袁隗大笑:「還是夫人想得周到。既然如此,就不用我置喙了。」
天子舉起手中的瓷杯,迎著日光看了又看,見杯壁上隱隱透出杯中酒的痕跡,不禁大為讚嘆:「似玉非玉,似瓷非瓷,白如雪,明如鏡,妙-物!妙-物!美人,這是從哪裡得表的?」
袁徽巧笑嫣然:「是叔母在市上偶然遇見,她說這杯外形精美,藏絢爛於樸素之中,普通人見了,會嫌這杯過於清淡,唯有陛下這樣的真性情才能體會其中的妙-意,故讓人送了來,要我請陛下鑑定一番。」
「原來是你叔母馬夫人啊。」天子笑容一滯,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連連點頭道:「能得馬夫人贊一句,朕雖然貴為天子,也頗為心喜。正如她所說,這杯子看起來很素淨,其實妙-在不言之中。我看這杯形的曲線,嘖嘖嘖······」天子搖著頭,讚不絕口:「只有精於繪事,能在一根線條中看到美與丑的人,才能體會到這其中的美。」
袁徽拍手道:「叔母說得不錯,果然只有陛下才能品鑑這杯子的美。」
天子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有了這麼漂亮的杯子,這酒更添幾分醇厚。」
袁徽提著酒壺,為天子又倒了一杯酒:「陛下喜歡,臣妾就將這對杯子獻與陛下。」
「不用了。」天子咂了咂嘴:「還是留在美人這裡,朕要是想了,便來美人處飲酒賞美,再聽美人吟誦詩賦,豈不妙-哉?」
袁徽喜不自勝,馬倫把這對杯子送來,就是為了讓天子能多到她這裡來,讓她有更多的機會討好天子。不管天子對她究竟是什麼心思,只要天子經常到她這兒來·別人就會以為這是天子寵幸她,袁家就更安全。
天子把玩著杯子,想著在朝堂上袁隗力駁群臣,全力支持通過劉修送來的契約,不免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袁隗在打什麼主意,但是他知道,劉修這麼做雖然離經叛道·卻是能解決并州困境的一個辦法,更何況劉修定了三年的期限,有了這三年時間,劉修如果能因此打敗鮮卑人,那當然再好不過,如果進展不理想,三年後不再承認這份契約,并州就可以恢復原樣。
三年·朕就給他三年時間,看他究竟是不是個有用的人才。天子微眯著眼睛,在心裡比較著劉修和張角兩種完全不同的手段,暗自嘆了一口氣。劉修到底還是脫不了做生意的習慣,連當了官,也不知道怎麼運用手中的權利·反而要去和人定什麼契約,遠不如張角來得雷厲風行,簡單直接,效果明顯。…。
你以為這是做生意?這是治國。
因為司徒袁隗的大力支持,天子通過了劉修的申請,同意將并州的鹽鐵和山澤承包給并州豪強經營,以此來換取他們提供財富供養劉修的大軍,為期三年。同時他還批准了劉修在并州設立西河、雁門牧苑,招募漢匈百姓屯田、牧馬的計劃。
劉修鬆了一口氣·王允等人更是鬆了一口氣·他們對這份契約的渴望遠超過劉修。在得到天子的允許之後,他們立刻行動起來,一面按照爭吵了大半個月劃分的利益進行分割,一面拿出大量的錢財賒給劉修·供他解決目前的財政危機。
有了錢,晉陽學堂的籌建可以順利的進行,而拖欠了幾個月的軍賜也得以發放下去,屯田、牧苑的諸番事宜也得以順利展開,并州北部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劉修調整了刺史府的人事,將郭、王柔等幾個大家族年青才俊引入刺史府,與王允一起共同負責并州的事務,他自己趕回朔方,著手整頓主力部隊,留下段坐鎮晉陽,按照他們商量好的計劃部署并州的防線。
八月的草原是綠色的海洋,隨處可見不知名的野花,西到三封、窳渾,東到美稷、沙南一帶的屯田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考慮到歷史上的教訓,劉修禁止在靠河太近的地方開墾耕地,以免造成水土流失,為了彌補因此帶來的取水不便的問題,他在河邊樹起了上千架水車,將河水取到地勢較高的溝渠里,再由溝渠分布到耕地屮這些水車都是由畢嵐的灑水車改進而來,利用河水驅動,無須人力即可日夜不停的引水,獲得了屯田百姓的一致好評。
考慮到水量問題,屯田基本上都以用水比較少的麥豆為主,為了磨麵,河邊建起了一座座的磨坊,將來收穫的麥子和大豆都可以使用這些磨坊,節省大量的人力。
因為糧食產量的限制,需要儘可能的控制人口,劉修要求凡是能使用機械代替人力的地方儘量使用人力,為了鼓勵百姓使用機械的積極性,劉修花了不少錢,在各地建起了磨坊、水車的示範點,同時鼓勵那些有實力的家族出資建設以供公用。
在劉修的努力下,五原、朔方一帶的屯田進展順利,不少流民聽說之後,拖家帶口趕到這裡來申請入籍,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就招募到了一萬多人。
有了人口,集市就熱鬧起來,剛開張不久的胡市生意越來越好,把主管胡市的曹洪忙得不可開交。
考慮到地理位置的方便,劉修把胡市設在了楊樹湖,一是取水方便,不管是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商賈還是他的大軍,駐紮在這裡都不會有用水的困難,二是交通方便,對於中原的商賈來說,這裡既有通向太原、上黨的道路,又有通向關中的直道,對於塞外的鮮卑人來說,這裡正對著紅日部落,實現了當初建立胡市支持紅日部落的諾言。
就著胡市在楊樹湖的理由,劉修把大軍駐紮在楊樹湖附近,更派徐晃率領千人進駐離楊樹湖一百多里的光祿城,打探鮮卑人的消息,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為大軍提供預警。為此,劉修下血本對光祿城進行了大規模的修繕儲備了足夠的糧食,保證哪怕是遭到鮮卑人大軍的圍困,徐晃也能堅守到援軍的到來。
聽說劉修回來了,曹洪連忙出市,把劉修迎了進去,他一邊引著劉修向市樓走,一邊向劉修介紹沿途看到的攤販。因為時間短,這裡還沒來得及建市牆只是像軍營一樣建了一圈營柵,把不同的商品安排到不同的營壘里,與內地市場不同的是,那些攤販晚上可以住在各自的店鋪里,因此閉市比較晚。…。
「那些都是從紅日部落來的,不過不全是紅日部落的人。」曹洪指著一些操著生硬的漢話正和顧客討價還價的鮮卑人說,「大人說過,紅日部落的商人可以少交一成稅所以其他部落的人都冒充紅日部落的人來交易,我估計落置犍落羅僅僅是賣證明就賺了不少錢。」
「你賺大錢,也得讓人賺點小錢。」劉修笑著說,「這些鮮卑人還老實嗎?」
「原本不老實,有強買強賣的,不過被呂司馬派人砍了十幾顆髡頭之後他們就都老實了。」曹洪樂得合不攏嘴,呂布現在雖然已經是朔方長史了,他還是習慣叫呂布為呂司馬,似乎捨不得在長水營的日子。「比較難管的倒是那些從并州來的,這些人其實和鮮卑人一樣野蠻,我們這裡又對他們比較寬待,不能隨便殺,他們不免有些驕縱,三天兩頭的就要打架鬥毆。」
「那不行寬待他們不是縱容他們做生意還是要規矩一些,遇到這樣的人,不要客氣,實在不聽話的捆起來示眾幾天,殺殺他們的痞氣。
「大人放心,我一直這麼做。」曹洪撓撓頭:「那些有攤位的都好辦,實在不聽話,我就收了他們的貨,最讓人厭煩的是那些小販,他們自己沒有攤位,每天打點零工,要不就批點貨物,隨便找個地方就賣,眼睛一眨,他們就不見了,連稅都收不著。更讓人頭疼的是,他們有的人還偷其他人的貨去賣,能騙一個是一個,要是被發現了,撒腿就跑。」
「市井本來就是魚龍混雜的地方,當初你家老祖宗曹參治齊,最重的就是治市。」劉修笑著安慰曹洪道:「做好這個胡市令可不容易,你要有心理準備。」
曹洪呵呵一笑:「大人放心,我一定不敢懈怠。我人手不足,呂司馬好打獵,找他幫忙不容易,現在大人回來了,再撥幾個人給我。最近市裡的人越來越多了,我有些忙不過來。」
「行啊,你想要多少人?」
曹洪想了想:「市卒嘛,再撥二十個人就差不多了。我想的是請大人撥幾個虎士。」
「虎士?」劉修很詫異:「你要虎士幹什麼,難道想殺人?」
「我哪是想殺人啊,我是實在是逼得沒法子了。」曹洪將劉修請到市樓上坐下,懊喪的說道:「前幾天來了一個大個子,在市里做點小生意,今天賣點棗,明天賣點豆腐,反正不是個正經生意人,可是一身蠻力,打起架來非常兇猛,幾個去收稅的市卒都被他打傷了。收不上稅也就罷了,反正也沒幾個小錢,可是這人放在市里,誰還把我們放在眼裡?都有樣學樣的不交稅,那豈不是麻煩了。我想請大人撥幾個虎士給我,把那廝收拾一下,讓他老實一點。」
「什麼人這麼能打,居然連十幾個市卒都擺不平他?」劉修非常好奇,只是這年頭的漢人百姓可不是後世那些老實人,出門在外,十個有九個帶刀,大多都練過點拳腳,市卒沒有兩下子是鎮不住場子的,比後世那些只知道欺負農民工和菜販子的城"管可厲害多了。他們要是十幾個人一起上,只怕連兩三個虎士都不是對手。什麼樣的小販,居然能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這武力可不低啊。
「聽口音象是上黨、河東一帶的人,個子得有九尺,膀大腰圓,長得人模狗樣的,倒有幾分威勢。」曹洪惱火的一拍大腿:「我本來是想等呂司馬回來收拾他,現在大人回來了,就不用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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