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造反也有鄙視鏈

  「大官人，您這是？」

  宋傑騎著馬剛到顏神鎮門口，便看到梁尚君已經再戰此處等候，並向宋傑拱手行禮，宋傑被他這一舉動嚇了一跳，連忙下馬，對梁尚君躬身還禮。

  「老朽帶著全家老小投奔主公而來，還望主公不要嫌棄才好。」梁尚君再次拱手道。

  「大官人，您這是折煞學生了，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呀！」宋傑受寵若驚的還禮道。

  「使得使得，老朽已經把所有家產都帶到了顏神城中，有錢五十萬貫，全家丁口二百一十六，從今往後，便要託付於主公了。」

  「坦之，從今日起，我們丁梁兩家便要跟著宋家了，以後對宋小員外不可失了禮數。」梁尚君先是對丁平說道，接著又開始介紹自己的子女。

  「這是長子彥祖、次子彥宗，這是長女彥秋，女婿鄭遲坤，幼女彥姝。」

  「大官人，您千萬莫要如此稱呼學生，學生萬萬受不起，你還是叫學生少威吧。」宋傑被梁尚君這聲主公叫得起皮疙瘩落滿地，忙拱手道。

  「嗯……那好，少威，如今你已經舉起義旗，就是這顏神城義軍之首，所有人等不可失禮。」

  「少威此刻可有空，老朽想和你相談一番。」梁尚君又道。

  「有空，有空，大官人請隨學生來。」宋傑忙對梁尚君道，然後將他引到宋家莊中自己的書房之中，丁平和梁尚君的兩個兒子也跟著二人前往。

  ……

  「少威，下一步你有何打算？」梁尚君坐定之後便問道。

  「這個，還請老師教我。」宋傑恭敬的給梁尚君倒了一杯茶後，然後問道。

  「舅父，他可什麼都沒準備好，就這樣就宣布起事了，連水壩都還沒來得及修好……」丁平趁機吐槽道。

  「你閉嘴，剛給你說的禮數你忘了？少威沒有發話哪裡輪得到你說話！」梁尚君對丁平怒目而視，高聲教訓道。

  丁平連忙閉口不言，低下頭，一副恭敬的樣子。

  「少威，你莫要怪我如此，無論到何種境地，都不能壞了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親民納諫皆是好事，但也要有度。」梁尚君看著宋傑認真說道。

  宋傑忙拱手施禮，以示受教。

  「上次趙家軍再次圍困淄川城時，我便知道，你已經與他們有聯繫，再結合安民寨的事情，我就確定你宋少威便不再是池中之物，所以老夫接到坦之通知後便收拾細軟，帶上一家老小趕來投奔你了。」梁尚君笑呵呵的說道。

  宋傑聽罷表情有些呆滯，梁尚君這話聽起來有些怪異，意思是我看你骨骼清奇，定是要飛黃騰達的，老子帶了幾十萬貫錢和幾百人來投奔你，你可要念著我的好。

  「大官人，您對學生有再造之恩，學生沒齒難忘。」宋傑客氣道。

  「既然老朽已經來了，便不能不為你計較一番。」梁尚君輕捋鬍鬚道。

  「老師請說。」

  「正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所寫，無論是西楚霸王還是陳勝吳廣，再到沖天大將軍，都是失敗者，不值得稱道也。」

  「我想，任誰也不願做失敗那一方吧。」梁尚君眨了眨眼睛，看著手中的玻璃茶杯，緩緩開口道。

  「古今得國者無外乎三種，一是政變，如同太祖皇帝，黃袍加身，金主完顏亮，亦是如此，這個需要有高位，並手握兵權才可行，此種得國者流血少，不傷國之根本。」

  「這第二種嘛，遠一點的有三國，隴右李氏，唐末之藩鎮，今有李元昊建立的夏國，此種屬於地方實權人物封疆裂土，也需要有兵有糧，此種所為就不好說了，敗者無數，勝者只餘一人，百姓也遭罪，於國之不利，恐有失道統之險。」

  「第三便是陳勝吳廣那般，發於末端，不過成功者寥寥，細細算來也就漢高祖一人，你看現在的亂民起義多如牛毛，卻危及不到女真朝廷統治，就是趙開山的趙家軍，若是沒有你支持，恐怕他們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而少威你當屬於第二，畢竟你是任知鎮，且手裡有數千可戰之兵，但卻實力有限，且所轄土地太少，並不適合做起事之所依。」

  「不過既然你已下定決心，那老朽就只說如何才能讓自己生存下來。」梁尚君抑揚頓挫的說道。

  宋傑忙拱手示意請教。

  「山東離宋境近，為南北之楔，因此老朽建議我們宋家現在的方略是，向南用兵，爭取與宋境接壤，成功活下來的可能性才更大。」

  「若要得國，無非土地人口二者，此為基石而不可撼動，即便少威你有火槍犀利，也只能算錦上添花，卻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力量對比，所以老朽有六策供少威你參考。」

  「第一，宋家軍應師出有名，弔民伐罪，但此時不能用驅除韃虜，恢復宋土之口號，檄文中應細數當地官員腐敗，女真猛安壓榨，已經弄得民不聊生，不得已才起兵。」

  「二，現在應當招徠流民，廣積糧草，交好趙家軍，南下莒州，以擴大地盤，拿下一個臨海之地。」梁尚君又道。

  「第三，開府建牙，內置各署，編戶齊民，厲兵秣馬，至於是否向大宋稱臣，還需等待時機。」

  「四，重農耕，冶鐵器。」

  「五，尋根祭祖。」

  「六，成婚生子。」

  梁尚君侃侃而談，給宋傑提出了六點建議。

  宋傑一字一句的仔細聽著，有的明白，有的卻不明白，於是問道：「老師，您說的第一點，師出有名，弔民伐罪，學生明白，可為何現在不能打出驅除韃虜，恢復宋土的口號，而要說是官逼民反呢？」

  「呵呵……那就要看你有多大的實力了，少威，你應當清楚，每個口號即代表了你的立場，若是有一天金人朝廷派出大軍前來，你即便抵抗住攻擊，但也傷筋動骨，宋家最大的錢財來源靠的是行商，金人一封鎖顏神城，給你來個圍而不攻，耗也能耗死你。」

  「不過如此做，金人也需耗費不少人力物力，若是金人考慮到此事，不如招安你，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梁尚君問道。

  「嗯……這個……學生還沒想過，這得看他開出什麼條件吧。」宋傑想了想答道。

  「正是如此，所以老朽才讓你留一線，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也有談判的資本，至於何時向宋稱臣也是此理，當你實力足夠，而大宋朝廷又能支援你錢糧，稱臣之事便水到渠成，再打出恢復宋土的口號也是理所當然。」梁尚君解釋道。

  「老師，如此的話，不是被天下人恥笑嗎，反反覆覆的，做幾姓家奴，恐非大丈夫所為吧。」宋傑皺眉問道。

  「呵呵……原本以為你商賈出身怎麼也沾染上這些酸腐之氣，大丈夫應當能屈能伸，保住實力才是王道，韓信可受胯下之辱，沛公當年也是霸王之臣，怎麼，他們就不是大丈夫了？」

  「還是那句話，成功的人才有資格在歷史上留下美名，文人嘛，皆與賣身者無異！」梁尚君嗤笑道，看來這文人相輕的毛病誰都有。

  宋傑點頭受教。

  「老師，拿下臨海之地又是何故？」宋傑又問道。

  「曬制海鹽，修海船，若是事有不順，可從海上突圍。」梁尚君道。

  「那老師為何看中尋根祭祖，成婚生子之事？」宋傑再問道。

  「漢高祖成事之後也要給自己找個好祖宗，李唐乃望族都要奉老子為祖，主公若是有朝一日大業有成，那也是因為祖上不凡，天命所歸，萬民才會臣服。」

  「若是那草莽出身之人，就是做了皇帝也會被文人士大夫看不起，如何治理得好國家，主公需知，這天下是天下士人之天下，而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沒有哪一姓能一直做皇帝的，正所謂，官家人人做，今年到我家，草莽皇帝，就是當朝史家也得盡力粉飾一下才好。」

  「至於成婚生子也是必須，你見過哪朝皇帝沒有子嗣政權穩固的，現在南朝便面臨此種危險，若是主公能早日成婚，有了子嗣，也才安將士和民眾之心。」梁尚君便又把這些建議的緣由娓娓道來。

  宋傑今日算是大看眼界，一直以為這位梁刺史整日看起暮氣沉沉，財色皆好，卻沒想到考慮問題面面俱到，說的都是老成之言，也給宋傑上了一堂生動的政治課。

  而且造反也有鄙視鏈，讓聽著沒有誰天生高貴這些毒雞湯長大，並帶著這些根深蒂固的思想穿越過來的宋傑明白，高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吳廣其實也沒有做成王侯將相，歷史選擇劉邦有偶然性，就像宋傑本人穿越過來一樣，完全是個意外。

  大部分時候，是否高貴真的是天生註定的，只是大部分人不願承認而已。

  雖然造反成功的機率不到萬分之一，但還是讓不少人捨生忘死，皆是因為收益太大，太誘人。

  無非就是，贏了會所嫩模，輸了下地幹活，人嘛總要有點夢想，萬一實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