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6章 雨後折虹山

  熟山，在京師西北方向，過『止愛關』後三十七里左右。

  綿延翠巒，一望無盡，便是熟山群峰，約莫橫跨數百里，其中最特別，也最出名，最高最陡峭的一座，便是折虹峰。

  安置下了馬匹，一路上山，到了一座峰頂，已遠遠瞧見了高聳無比，似要直插雲天的折虹峰。

  天氣委實一般。

  下著濛濛細雨。

  卻仍有陽光。

  夕陽已在殘赭亂舞中冉冉沉落，餘暉斜照。

  山風勁急，殘陽飛出亂血來，撞出昏鴉歸雁，四顧一片蒼茫。

  方任俠忽有了幾分唏噓，「世人皆以為我名滿天下，功成利就，威震江湖，自在自得，逍遙快慰，要什麼有什麼，要什麼得到了什麼，可是，又哪知我如離群孤雁，形單影隻之苦，焉知曉失伴孤燈之悲。」

  方拾舟忙道，「爹爹不需感懷，此處定能尋到娘親，我們一家團聚。」

  聽到這話，方任俠似得了幾分安慰，長吸了一口氣，清嘯出聲，「君之去我，彈指經年，年年此夜，碧海青天！」

  「昔君與我，有影皆雙，我有疑豫，我搉君商；我有豪情，君悅君賞；我唱君和，我瑜君埸。今我失君，形影彷徨！」

  「晚衣！你若能聽到，便出來見為夫一面！」

  嘯聲激越傳盪，在群山中不斷迴響。

  卻不見有任何回應。

  山不應。

  層雲也不應。

  只驚起了無數飛鳥。

  方拾舟滿懷關切的道，「義父，切勿著急，我們先上那折虹峰，黑光上人已在一條寺等著。」

  方任俠緩緩的點了點頭，「我沒事！」

  封號斗羅跟在後邊，卻發現方任俠的手指顫抖得有些厲害。

  他似是因得知了愛妻的訊息，有些難以克制激動。

  折虹峰非常高。

  高得甚為孤傲。

  峰勢如一劍朝天，獨聳對峙，周遭林立的險峰都要矮上一頭，像是臣服其下，將之拱衛當中。

  山路再險，也難不倒一眾武林高手。

  在登峰的山徑上，見著了一個黑袍人。

  連臉面都似籠在一片黑芒中，看不分明，就如一道幽魂一般。

  封號斗羅自是認得他，『黑光上人』詹別野。

  他顯然在守候，遙遙一拱手，長揖到地，「方大俠，久候多時了！」

  方任俠微笑答應，黑光上人接下來一句話卻讓他神色為之一緊。

  黑光上人說的是，「我剛剛又見著尊夫人的倩蹤了！」

  方任俠急道，「在哪？」

  愛妻夏晚衣失蹤後，他的心，便也與她一同墜入了深谷，萬劫不復。

  但他仍期待奇蹟。

  她仍活著的奇蹟！

  黑光上人忙答道，「我本是在一條寺等候，忽見重重雨霧間，峰頂上竟端立著一位麗人，於峰巔懸空處，飄渺恍惚地幽幽在眼前、雨中一個旋身，往千山萬雨中斜飛而去，待我追過去，已不見了人！」

  方任俠身形一閃，急不可耐的縱了出去。

  封號斗羅終是得見師公展露武功，快若疾電怕都不足以形容，勁氣在細細密密的雨幕中激開了一道通路，直上峰頂。

  人已去了老遠，雨幕都仍未閉合。

  一行人急追而上，還未到峰巔，就已聞得聲震四野的狂嘯聲。

  「晚衣！不管你是死了還是活著，如果你能顯身，就請在今兒現身吧！我來了，你出來啊！」

  嘯音如波浪般重重盪開，不住迴響，震得整座山峰上樹木堆積的雨滴紛紛而落。

  可，不見伊人芳蹤。

  不得絲毫應和。

  到了峰頂上，只見方任俠眼神憂傷，喃喃自語，「怎地，要再見你就這麼難.」

  「爹爹，不若我們先去一條寺稍事歇息進食，再來尋覓？」方拾舟提議道。

  「不，我就在這等！等到晚衣出現為止！」方任俠斷然說道。

  在這熟山最高峰，折虹峰巔，一覽群山。

  雖有細密雨簾，令視線受阻，但還有投射下來的微弱陽光，只要不是離得太遠，絕逃不過他的耳目。

  幾次，夏晚衣都是出現在折虹峰，要不，就是在滿月峰，她若活著，總會再現身。

  見義父決意如此，方拾舟也不好勸阻，只得靜立一側。

  其餘人等亦如是，只有勝玉強跟小穿山跑去了山巔另一端的『一條寺』。

  他們得了方拾舟吩咐，去準備吃食。

  方任俠一干人等目視四面八方，焦灼守候。

  在另一個地方，也有某人在苦哈哈的等著。

  所處的位置委實不太好，還要受風吹雨淋，雖然憑著神功護體，淋不到身上，但等待，總是令人不怎麼舒服的。

  還好，有人作伴。

  雨，漸漸停了。

  可太陽也在迅速歸去，消失在天際。

  天穹已一片灰暗。

  蒼山落暮，在這夜幕就要降臨大地的前夕，更顯蒼涼。

  勝玉強及小穿山提了數個食盒上山，分給諸人。

  方任俠卻是食不知味，如同嚼蠟一般，目光始終在群山的雲煙之間流連。

  以他的武功修為，有些許光線，便能將所有事物都看得一清二楚。

  封號斗羅看得出來，師公很是失落，心中也有些惻然。

  這事，他這做徒孫的，實在不好安慰，都不便說話。

  氣氛很是沉悶。

  明月冉冉升上了天空。

  在雨後的月夜，雲天似乎都看起來更為澄澈，月光分外的清，也分外的冷，分外的孤寞。

  映得天穹都不再一片黑暗，透著深邃的暗藍。

  夜霧更濃了，如煙雲般縈繞在群山之間，飄飄渺渺。

  不知等待了多久。

  月已至中天。

  方任俠兀自在轉頭四顧。

  封號斗羅雖覺有些焦躁，也只得耐下性子，陪著師公一起等，絕對會增長好感的。

  突聽方任俠道，「你們先回去歇息罷。」

  方拾舟立馬道，「我陪著爹爹！」

  封號斗羅也趕緊表忠心，「我也陪師公一起！」

  周遭眾人沒一個想離去的，紛紛表態，方任俠也不再勸，一口氣飲盡了杯中酒。

  酒是美酒，可他的神情卻是分外的苦澀。

  封號斗羅能明白他的感受，得了愛妻的消息，卻尋不著蹤跡，他怎能心裡不苦。

  驟然，方任俠目光一凝，猛旋身，飛縱了出去。

  方拾舟也是一聲驚呼。

  封號斗羅急循著方任俠掠去的方向，望了過去。

  只見折虹峰一側橫出去的危崖上，驀然出現了一道絳衣人影。

  似幻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