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黑白相間的雪花

  突然之間，侯莫陳月『嘭』的一聲，狠狠一掌劈在八仙桌的桌面上，震得瓷杯里的熱茶一陣翻湧。

  極為不小心地灑落在地上，發出『淅瀝瀝』的汽化聲音，如同硫酸腐蝕般可怕。

  他指著那封薄薄的驗屍文書，極為不屑道：「有什麼看的！」

  「少在這兒揣著明白裝糊塗！」

  「杜構怎麼死的老夫比你清楚！」

  全萬機面無表情，平靜地瞟了一眼快要炸開了胸膛似的侯莫陳月。

  「咱家是按旨辦事，這驗屍文書怎麼寫，那便是怎麼個說法。」

  「諸位……還是少下斷言為好。」

  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哼！老夫便不信，這一封破文書能耍出什麼花兒來！」

  「這杜構如此悽慘的死狀，吾等可都是見過的！」

  「侯莫陳月，快打開看看！」

  話音未落，八仙桌旁的趙東來和元北幾人似乎又多了幾分急不可耐。

  「呵呵。」

  侯莫陳月微眯著雙眼，冷笑一聲道：「老夫倒是要看看你這狗奴才，死太監耍的什麼花樣！」

  話音剛落，說著便用枯老的雙指捏住了那薄薄文書的一角，只聽見『唰』的一聲，原本只有掌心般大小的紙張，便瞬間攤開。

  落在文書右下角的那抹獨屬於大理寺的赤紅色印記，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刺眼。

  然而，很快……

  當侯莫陳月的目光落在那白紙黑字上的時候，他眼中的不屑與譏諷化作了不可置信的驚愕。

  他囂張跋扈的姿態化作了讓人無法理解的詭異沉默。

  他本欲破口大罵的模樣此刻卻也成了微微輕啟的唇齒，似乎是看見了什麼極為不可能的字眼又或是言論。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杜構……那杜構之死，明明是老夫親眼所見！」

  「怎麼會這樣！」

  侯莫陳月雙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縮，定睛在了那張驗屍文書左下角的某處。

  文書的右下角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只是用狼毫寫著幾個簡單的小楷『被賊人以亂刀傷及心肺而亡』。

  字跡極為秀麗。

  即便只是如此，侯莫陳月卻如同看見了什麼驚天秘聞一般，只剩下了滿臉的驚訝，和恍若無人的喃喃自語。

  再也沒有其他。

  不湊巧地是，這樣的奇怪表現落在其他幾位關隴門閥掌舵人的眼中，卻似乎激起了他們埋葬已久的好奇心。

  「侯莫陳月！驗屍文書上到底寫的什麼！」

  「你這老傢伙到底快說啊！」

  「你這暴脾氣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寡言！」

  見過了驗屍文書之後，侯莫陳月的反常表現引起了元北和宇文同等人的焦急的催促。

  然而，回答他們的卻只有那幾句嘟囔在嘴邊的『不可能的』，便再無其他。

  唰！

  正當此時，坐在侯莫陳月一旁的趙東來哪裡還安耐得住，明明是個快入土的老傢伙，卻如疾電般從袖袍之中伸出手，眨眼之間便奪過了那驗屍文書。

  此時此刻，除了侯莫陳月一人依舊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之中，八仙桌旁，幾位關隴門閥掌舵人的目光已然落在了手持驗屍文書的趙東來身上。

  「趙東來！快說！文書上是不是寫著……」

  「杜構是被瘟鬼之毒害死的？」

  「你倒是快說話呀！」

  「你個老傢伙，急死個人吶！」

  餘下的幾位你一言我一語地依舊催促著。

  即便是如此，趙東來雖然嘴上並沒有叨叨著什麼奇怪的話語，但是卻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他無視了身邊著急上火的幾位。

  只是抬起頭平靜地望著端坐在八仙桌極北位置的全萬機。

  趙東來平靜地望著那位從深宮之中走出的老太監，然後將手裡的驗屍文書緩緩放在桌面，推向了另外幾位沒有看過文書的關隴門閥掌舵人。

  「這封驗屍文書……」

  「是假的。」

  他無比認真地說道。

  雙眸的目光直直地望著熱茶霧氣後方的全萬機，不閃也不避。

  如同一束穿越迷霧的光束，讓人無法直視，也無法睜開眼。

  與此同時，無論是元北也罷，又或是於弘也罷，更遑論一直少有話語的宇文同在看見了那驗屍文書的瞬間，不約而同地，臉色驟然劇變！

  「栽贓嫁禍！」

  「這分明就是栽贓嫁禍！」

  「老夫要驗屍！老夫要見屍體！」

  終於，向來沉得住氣的於弘怒不可遏道。

  「全萬機！你這個老匹夫……必定在撒謊！」

  「你竟敢假傳聖意！」

  「杜構絕不可能是被亂刀砍死的！」

  「絕不可能！」

  「你這老太監，是在找死！」

  嘶啦！嘶啦！嘶啦！

  這位幾乎到了難以控制邊緣的於家掌舵人，絲毫不理會這封驗屍文書的含義，也並不理會那紅色的印章，伸出雙手，便猛地將那薄薄的紙張，撕得粉碎！

  在某些時候，粉碎只是一種表達碎片很多很細的形容詞，並不是真正撕成了粉末的碎片，然後在這一刻，於弘體內積蓄出來的真正憤怒，如同實質般的力量灌注在他的十指指尖，和那些泛灰的指甲蓋里。

  蒼老的軀體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力量。

  理所當然，薄薄的驗屍文書自然成了粉末。

  不是碎片，而是真正的粉末。

  無數如柳絮般的碎紙粉末或是沾染在於弘的指尖，或是在空中飄飄蕩蕩卻並不下落，又或是不小心跌落在了熱茶之中，然後變了色，沉了底。

  因為墨跡的緣故，更像是黑白相間的雪花。

  不，是雪籽。

  在這一刻，於弘清楚地知道，他撕碎的不僅僅是這一張紙，還有……

  某位帝國君主給他們留下的半寸餘地與退路。

  無名的廳堂內，黑白相間的雪花沉默地落地。

  獨孤令極為敏銳地嗅到了一股可怕的殺意從幾位關隴門閥的掌舵人胸中蕩漾開來，瀰漫於空氣。

  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茶壺，竟與那齊可修一般，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門邊，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全萬機依舊端坐，依舊平靜地看著。

  看著黑白相間的雪花落盡，看著極為耄耋老者臉上的憤怒，看著眼前蒸騰的熱茶霧氣。

  他靜靜地看著。

  然後……

  將視線與目光望向了廳堂內一直默默無聞的魚龍幫幫主……

  齊可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