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不請，也上座

  如同一根被黃楊硬木弓滿弦而射出的鋒利箭矢，裹挾著冰冷的箭頭，刺穿守御的黑盾，刺穿身披的甲冑，然後……

  生生扎進胸口。

  這位習慣了低調與溫順性子的內侍監監正，竟在這一刻展現出一種極為不合理的霸道與張揚。

  八仙桌旁，幾名關隴門閥的掌舵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門外的那一襲青衫的老者。

  倒是於弘本人，由於坐在做南邊的位置，卻是並不方便回頭看去。

  當然，作為於家的掌舵人，作為身居高位者，區區一個內侍監的監正，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員，似乎並不值得他的注視。

  他依舊保持著背對著的坐姿。

  不偏不倚。

  也並不準備作出欲要回頭的姿態。

  門外的那一襲青衫，在他的眼中，恍若空氣。

  此時此刻，跟隨在身後一路小跑過來的獨孤令也恰巧趕到。

  理所當然，他聽見了短暫而充滿火藥味的唇槍舌劍。

  人還沒有進門，敵對的陣勢倒已經擺開了。

  獨孤令有些晦氣，心想著自己家的老爺子被一刀砍了之後，門檻里門檻外的兩方，當真是誰也得罪不起。

  皺了皺眉頭，他看了看在不遠處靠著牆，躬身站著，等候命令的灰袍奴僕。

  「趕緊去，沏壺新茶！」

  「磨蹭什麼，快去！」

  獨孤令揮了揮手，急忙催促道。

  能在高門大姓的府邸中當奴僕，自然不會連著點兒眼力界也沒有，那奴僕急忙稍稍施禮之後，便急忙朝著後堂的屋子跑去。

  要說這速度當真夠快，還沒個幾息的功夫，已然端著一壺新茶與幾個青花瓷杯，趕到了廳堂的門口。

  作為此間的最小輩，獨孤令哪裡敢讓那灰袍奴僕動手，接過放著茶壺與瓷杯的茶盤，便急忙開口道：「幾位叔父！」

  「幾位叔父！」

  「杯里的茶涼了，小侄這就添點兒熱乎的！」

  說著，便作出一副伺候的姿態，抓起了茶壺把子，繞著八仙桌，開始挨個兒給幾位關隴門閥的掌舵人添茶加水。

  熱茶從壺嘴倒入茶杯發出的『咕嘟咕嘟』聲音與蒸騰在空中的白色熱氣，似乎給降到了冰點的這間無名廳堂，增添了一絲假意的溫暖。

  與此同時，他還時不時地朝著門檻外的那兩位，露出極為客套的笑意。

  似乎在訴說著四個字：稍等片刻。

  不湊巧地是，全萬機的耐心在此刻已經被耗得一乾二淨。

  他無法在等待下去，哪怕片刻。

  一瞬之間，獨孤令臉上溫和客套的笑意，消失了。

  從壺嘴之中斟出的滾燙茶水，似乎也因為手抖或是疏忽的緣故，極不小心地灑在了黑色的桌面上。

  「全萬機，你幹什麼！」

  「站住！」

  「豈有此理！」

  「區區一個奴才，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

  茶水滾燙，廳堂內那些耄耋老者的震怒更為滾燙。

  無論是元北也罷，又或是侯莫陳月也罷，眾人或是露出萬分憤怒的表情，或是一臉寒意地望著那一襲青衫，又或是拄著手裡的拐棍，不停地敲擊著地面，發出『咚咚咚』的沉悶聲音，藉此來表達自己的怒不可遏。

  讓獨孤令措手不及的，讓諸位關隴大族門閥掌舵人震怒不已的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情。

  在沒有任何允許的情況下，如方才踏入楊府大門一樣，全萬機再一次踏入了廳堂的門檻之內。

  他面無表情。

  他平靜從容。

  他無視著此間的規矩，無視著此間的眾人，無視著此間的一切。

  全萬機負手而立，掃視了一圈八仙桌旁那些與自己年紀相仿的老者。

  「咱家乃是當朝四品大員。」

  「攜陛下旨意而來，念在爾等年事已高，故便從簡了那些接旨的繁文縟節。」

  「若當真要問一句誰跟咱家的膽子，那似乎也只有當今陛下。」

  「咱家此番解釋，夠清楚了嗎？諸位……」

  他平靜且認真地說道。

  顯得極為波瀾不驚。

  就像是往日裡吩咐那些手下的小太監做事時候，那種機械冰冷，且沒有任何語氣的命令。

  話音剛落，電光火石之間，侯莫陳月，元北，宇文同等人迅速了交換了眼色……

  竟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

  然而，這還不算完。

  望著沉默的眾人，全萬機似乎變本加厲起來。

  他瞟了一眼八仙桌旁，正對著自己的那尊正北方位的空蕩座椅。

  然後……

  竟然在眾人的注目之下，以極為平靜的姿態，落了座。

  這是獨屬於唐皇李世民的座位。

  任何人，任何勢力也決不能夠取代那位千古一帝列坐於此！

  因為……

  關隴門閥的尊嚴，向來不允輕辱！

  那個座位，必然也必須是空著。

  當落座的那一刻，一直背對著身的黑袍老者，於弘，終於與這位內侍監的監正，相互見到了對方的真容。

  他們平靜地注視著對方。

  良久。

  「全萬機，你不應該坐在這裡。」

  「甚至……」

  「不應該進那道門檻。」

  於弘面無表情地說道。

  滾燙的茶水在八仙桌上肆意流動，逐漸形成了一道不大不小的水泊。

  如同攤在黑色桌面上的透明煎餅。

  陰暗的光線落在水面上，夾雜著似有似乎的白色霧氣，將於弘和全萬機二人本就陰沉的臉色，卻又倒映出了幾分肅殺。

  然而，全萬機似乎並沒有理會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名於家掌舵人。

  仿佛什麼也沒有聽見一般，他將目光轉向在一旁侍奉的獨孤令。

  咚！咚！咚！

  他伸出手，輕輕地敲擊著自己身前的桌面。

  聲音清脆，沉悶，且冰冷。

  「獨孤小友，咱家突然覺得有些口渴，也厚顏討要茶水一杯，不知……」

  「可否？」

  全萬機面無表情地說道。

  突如其來的詰問似乎讓獨孤令陷入了極為兩難的境地。

  「這……」

  他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也極為窘迫。

  然而，現在卻並不是沉默的時刻。

  萬般無奈之下，獨孤令求助般地望向自己的那幾位『叔父』。

  讓他沒想到的是……

  幾位叔父們或是閉目養神，或是高高在上，或是不言不語。

  卻沒有一個人表達出最為鮮明的態度，和最為激烈的姿態。

  畢竟……

  誰也不知道那位敢於上座的老太監，究竟藏著什麼可怕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