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仵作的論斷
2023-11-18 03:57:04 作者: 鳴飯鍾二
那所謂的亂刀雖然是補刀,但也的確是亂刀不假,但……
晉王李治口中的賊人又是誰?
顯然,這是不言而喻,卻也心照不宣之事。
誰是抬棺者,誰便是賊人。
當這位帝國最為年幼的嫡皇子表達了態度之後,兩儀殿內猶如一陣冷風呼嘯過境。
讓人遍體生寒。
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大理寺仵作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
此刻的他,終於明白了眼前那位揮刀斬向自己的晉王殿下,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究竟為什麼……要斬去自己裹著全身的白色布袍。
滴答!滴答!滴答!
安靜無比的兩儀殿內驟然響起一陣水珠滴落的聲音。
如同一場大雨停卻,山崖懸石之上積累在水凼之中的水滴,被冷風吹拂之後,從高處應聲而落。
穿過風林,穿過針葉,破空而下,滴落在寒潭的那一陣清麗而冰冷的入水之音。
蕩漾起陣陣漣漪。
然而,兩儀殿內不會有高山,不會有懸石,更不會有水滴與寒潭。
那麼理所當然,那滴落在地面上的自然不是什麼水滴,而是……
晉王李治的的臉頰之上,滴落下的血滴。
他面無表情,但年幼的臉龐上,略微凹陷的腮幫卻顯得猶如一個小小的水凼。
腥紅的鮮血從他的眉宇,從他的鼻尖,從他的臉頰兩側緩緩匯聚,緩緩流動。
集結在如水凼一般凹陷的腮幫,緊接著,又因為重力的緣故,從兩邊的嘴角滑落在地面。
猩紅的鮮血從晉王李治的下顎滴落,從他手握寒刀的刀尖滴落,從他身著黃袍的衣襟滴落……
恍若寒霜四起。
那位大理寺仵作自然沒有見過,更沒有聽聞過古往今來,哪一位帝國的皇子竟有如此可怕的一面。
他猛地吞咽了兩口口水,望著黑色棺槨內那位國子監學生的屍首。
沉吟良久。
那數百刀看似極為隨意的揮舞,在那位大理寺仵作的眼中,卻顯得如鬼斧神工一般。
棺槨之內,在死亡的最後一刻,凝固在杜構臉上的驚恐與絕望,消失了。
裸露在手臂處的那些爛瘡與膿水,消失了。
那一身象徵著九寺五監之一的國子監白袍,也消失了。
既然是消失,那麼便意味著看不見。
或者……
認不出。
因為,取而代之的如同被凌遲活剮一般割裂的臉龐,讓人認不出身份,更遑論能夠看出那死前的最後驚懼。
那些原本結痂在手臂外的爛瘡與膿水在鋒利的刀刃之下顯得脆弱而不堪一擊。
如同那丟失了陣地的士兵,被砍得七零八落,碎落在黑色棺槨的邊緣。
就像一地的碎屑。
白袍之上更是沾滿了猩紅的血跡,染成一片。
顯而易見地,若是僅僅憑藉肉眼的話,站在那黑色棺槨旁的大理寺仵作,絕不可能將棺槨內那位國子監學生死去的原因,與如今長安城內肆虐的瘟鬼之毒扯上關係。
無論是從受傷的程度來看,還是從被刺傷的部位與力度來看,此人……都是也只能是被亂刀砍死的。
於是,那位大理寺仵作不再沉默。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須要說些什麼。
必須要合乎某人的心意。
不然……
那柄寒刀的刀鋒之上,必然會以雷霆之勢落在自己的脖頸,沾染自己的鮮血。
那位大理寺仵作緩緩轉過頭去,不再望向那黑色棺槨一眼,更不敢望向那棺槨內,此時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屍首。
他朝著那位可以在最短時間結束自己性命的晉王殿下躬了躬身。
似臣服,似求告,也似卑躬屈膝。
「晉王殿下……」
「經過臣勘驗之後,私以為方才您的斷言,絲毫無誤。」
「是謂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之前是下官看走了眼,這黑色棺槨內,那名國子監學生的確是被賊……」
停頓了片刻,那位大理寺仵作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決絕,隨即復而平靜地繼續道:「被賊人的亂刀砍死,而非死於瘟鬼之毒。」
一言已落,兩儀殿內,帝國重臣們的心思卻宛若被一枚巨大的拳頭攥緊,壓迫得連呼吸都顯得極為困難。
若不是親眼看見那恐怖至極的刀法,若不是親耳聽見之前那位大理寺仵作的真正論斷,若不是滴落在地面上鮮血已經緩緩蕩漾開來,沾濕了他們的鞋底……
沒有人願意相信,也沒有願意接受這樣一個結果。
既然表面上象徵著權威與真相的大理寺仵作已經改了口,那麼接下來的事情便好辦許多。
李治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身前的仵作,極為誠懇地說道:「仵作大人。」
「還請您放心,我李治絕不會教你難做人的。」
聞言至此,那位大理寺仵作的沉重的心思總算放了下來。
哪裡還用得著提點,他急忙躬身徑直跪下。
咚!咚!咚!
竟開始以頭搶地,極為激動地謝恩道:「多謝晉王殿下!」
「多謝晉王殿下!」
他站在這兩儀殿許久,承受著難以想像的巨大壓迫。
如同一根在風雨之中飄搖的小草,隨時都有可能被吹倒。
心想著那些帝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沒有一個人會,也沒有一個人在意自己的生死。
但此時此刻……
卻有了眼前那位晉王殿下的庇佑。
終於死裡逃生的他,由不得不跪謝感恩。
沒有理會在跪倒在一旁的大理寺仵作,李治已經將他的審視目光轉向了那些帝國的重臣。
很快,他的視線便落在了一人的身上。
顯然,除了一直看不順眼的兵部尚書侯君集之外,便再無他人了。
「尚書大人,事實已經很清楚了。」
「仵作的驗屍結果表明,那國子監學生是死於亂刀之下,不知……」
「這樣的結果,您以為然否?」
李治並未放下他手中的刀,但也並沒有不講道理地將刀尖對準兵部尚書侯君集。
看樣子只不過是簡單地詢問罷了。
就像是早市上,兩個前來趕集的莊稼漢前腳趕後腳,望見了對方,互相問候著對方的今年的收成如何。
既然黑色棺槨內,關於瘟鬼之毒的線索已經被那柄寒刀斬得七零八碎……
既然那位被斬去白袍的大理寺仵作已經作出了亂刀砍死的論斷……
那麼理所當然,縱然是身為帝國重臣的侯君集,也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必要。
更沒有堅持下去的依據。
這一次,法理並不站在他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