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死於亂刀之下
2023-11-18 03:57:04 作者: 鳴飯鍾二
聞言至此,李治握住刀柄的右手不自覺又捏緊了幾分。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的嘴角抿得極緊。
他的臉色平靜淡漠。
李治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那位大理寺的仵作,良久。
神情極為認真,極為仔細。
如同一位抱著頑石,敲敲打打,仔細查探內里是否有璞玉存在的……
賭石者。
終於,似乎是從仵作無辜的眼神之中確認了某些事情,李治捏得十指發白的刀柄這才稍稍鬆了松。
他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唔……」
「孤王只是覺得那身白色的布袍似乎遮住了仵作大人您的……眼神。」
「所以才得出了那黑色棺槨之中,國子監學生死於瘟鬼之毒的荒唐結論。」
停頓了片刻,指著飄落於一地的白色碎布,李治繼續冰冷且淡漠地說道:「正因如此……孤王這才擅自做主,未曾打了招呼,便將那身白袍,斬成這一地的碎布。」
然而,此番言語落在諸位帝國重臣的耳中,卻是極為刺耳。
白袍遮住了眼,便將白袍斬成碎布,倘若是人呢?
那豈不是斬成了碎屍?
方才那極為可怕的刀芒仿佛曆歷在目,兵部尚書侯君集也罷,宰輔馬周也罷,左領軍大將軍程咬金也罷,沒有一個人懷疑,更沒有一個人敢懷疑眼前這位晉王殿下所說的話,以及……
能否做到的實力。
畢竟,那一地的碎布,還有獨孤雄死不瞑目的頭顱,便是最為直接的證明。
此時此刻,沒有人敢作聲,但卻並不妨礙李治作聲。
「依孤王看,仵作大人……您最好再仔細分辨分辨,這棺槨里的國子監學生,究竟是因何而亡!」
他繼續逼迫道。
話音未落,那名大理寺仵作終於確認且清楚了一件事,自己似乎捲入了某種極為可怕的朝堂風波之中。
一個不慎,隨時都有可能被那深不可測的暗流吞噬得屍骨無存。
按道理說,沒有了白色布袍的裹身,那位大理寺仵作的行動應當更為輕便,更為簡潔。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此刻的他,卻如同行將就木的垂垂老者,整個身軀就仿佛生了鏽似的,似乎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踏步,都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腐朽聲音。
動作顯得極為緩慢。
因為……他正在緩緩靠近那尊黑色的棺槨。
裡面有一個決不能靠近的可怕存在。
是一位已經死去的人,但此刻卻是比活人可怕百倍。
生人勿進。
那位大理寺仵作已被斬去了能夠護佑全身的白袍,已被嚇得魂不附體,已經無法真正地靠自己的經驗與學識去勘驗那一具死屍的真正死因。
當他的視線落在那位國子監學生蒼白臉龐的那一刻,當他再一次看見裸露在手臂外的那些讓人窒息的膿水與爛瘡,便再也不敢進前一步,便再也不敢審視片刻。
他低下頭,然後全身緊繃著……
保持沉默。
然而,作為整個兩儀殿內最為弱小,最為卑微的大唐官員,這位大理寺的仵作不可能一直沉默下去。
因為,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
因為,身旁那位如刑場上扛著大刀的劊子手一般,步步殺機的某位帝國皇子絕不會允許他的沉默。
「仵作大人,請問……您勘驗的結果如何?」
於是,一陣冰冷的聲音從大理寺仵作的背後驟然響起。
如同是一根黑色的冰冷鏈條拖在地面上,因摩擦而生出的『泠泠』聲。
聞者,不禁脊樑生出莫名的寒氣。
原因無他,皆因問話的是晉王李治。
還有他手中那一把舉棋不定,似舉未舉,似落未落的寒刀。
可惜的是,那位大理寺仵作似乎膽怯過甚。
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他同時也知道,他的答案不是自己身後那位尊貴存在想要的答案。
所以……
他選擇了沉默。
恐怕,也只能選擇沉默了吧。
鐺!
突然之間,感受到身邊的刀光掠過,一陣金戈交錯的激盪響徹再次響起。
就像是戰場之上,那數十人和抱的巨大圓木,撞在那長安城的明德門之上,雖沉悶無比,卻異常震撼。
一瞬之間,李治手中那可怕無比的寒刀已經落在了黑色的棺槨之上。
刀刃微微傾斜,眨眼片刻,便斬進了棺槨的木板之中,埋沒了整個刀柄的深度。
「讓開。」
帶著絕不可忤逆的威嚴,李治平靜地說道。
他伸出手緩緩推開擋在身前大理寺仵作,胸口緊貼著黑色棺槨的木板,極為靠近。
「仵作大人,還請您……「
「看好了。」
李治極為淡漠道。
然而,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卻並沒有落在那名大理寺仵作的身上,而是如同一名真正無情狠厲的帝王,掃視著四周的帝國重臣們。
他的目光掃過兵部尚書侯君集,掃過了宰輔馬周,掃過了諫議大夫魏徵,甚至……
掃過了自己的舅姥爺,吏部尚書高士廉。
似乎是感覺到將眾人的焦點再一次匯聚在自己的身上之後,李治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
轉過身去。
他將斬入棺槨木板之中的寒刀高高舉起。
舉得很高。
如同一面鮮明且冰冷的旗幟。
理所當然,眾人的目光自然被那弒人的刀鋒所吸引。
絕對的沉默,絕對的服從,以及……
絕對的肅殺。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突然!
電光火石之間,如同一把刀尖刺破無數張沾了水的濕紙,略顯沉悶而鈍化的噗嗤聲音,打破了兩儀殿內的絕對沉默。
於是……
兵部尚書侯君集雙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縮,顯露出萬分的驚懼與不可置信。
宰輔馬周本就飄搖的身軀,終於再也支撐不住他的站立,『撲通』一下子,徹底癱倒在了地上。
滿心哀痛的中書令房玄齡在這一刻似乎也陷入了呆滯之中。
可怕的一幕正在兩儀殿內上演,淋漓的鮮血真正展現在了眾位帝國重臣的眼前。
那位頑劣不堪的帝國九皇子……
正在將他的刀一次又一次地斬向棺槨內哪一位國子監學生的屍首!
一次,又一次!
舉起,落下……
再一次舉起,再一次落下!
如同面前躺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菜市口案板上一塊塊豆腐。
要知道,那位可不是一般的國子監學生,而是開國勛臣杜如晦的長房嫡子啊!
當著如此眾人的眼前,晉王李治怎麼能,又怎麼敢如此褻瀆杜姓高門子弟的屍首!
然而,寒刀入體的聲音依舊再繼續。
刀尖染紅的跡象無不表明這,屍體內的鮮血未曾真正乾涸。
無情,淡漠,殘忍,冷酷……
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形容詞,來表達李治此刻展現的真正殺意。
場間的大臣們這才明白不久之前那一句話的真正含義……
既然拔出了刀,那便是要見血的。
寒刀斬向了杜構的屍體,同時也斬向了每一位帝國大臣們的心頭。
良久。
數不清是一百刀,還是兩百刀。
兩百刀還是三百刀。
總之是很多刀。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乏了,也許是無趣了。
李治終究停下了手。
鮮血濺射在他的嘴角,他的鼻尖,他的眉目,還有他身上的黃袍。
如同一個從九幽地獄之中,緩緩走出的殺神一般。
他並沒有擦拭濺在臉上的鮮血,而是微微側過頭,平靜地望著方才被他推開的大理寺仵作。
「仵作大人,孤王覺得……」
「這位國子監學生,應當死於賊人的亂刀之下,您以為……」
「如何?」
李治平靜且認真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