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亂絮飛花
2023-11-18 03:57:04 作者: 鳴飯鍾二
整座兩儀殿仿佛陷入了可怕的冰點之中,就連場間諸位帝國重臣們的沉悶呼吸,也不禁被凍結得凝固。
如同一道凌厲的無形匹練,原本平靜的空氣突然被激盪得風起雲湧。
當刀尖落在那位大理寺仵作的肩頭那一刻,當眾人都以為將要血濺當場,流血五步而掩目閉眼的那一刻,當唐皇李世民原本平靜的目光變得不再平靜的那一刻……
伴隨著破空之聲的刀吟卻戛然而止!
沒有想像之中的人頭落地,沒有預料之中的刀尖舔血……
驚恐得緊閉雙目而渾身顫抖不已的大理寺仵作卻將捂在頭頂的雙手緩緩放下,望著沾在自己肩頭的刀尖,雙眼的瞳孔不由地微微一縮。
也許,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在這如此不可匹敵的一刀之下,竟然沒有死去。
更是一點兒損傷都不曾。
兩儀殿內依舊保持著沉默與安靜。
顯得有些尋常,但卻偏就是這樣,那位大理寺仵作的臉色卻已經真正慘白一片。
不是那種因為恐懼而驚嚇的臉色,而是一種病態的呈現。
與之伴隨著的還有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頭暈目眩,就好像目之所視的一切,在他的眼中,盡皆天旋地轉。
不僅如此,就連耳旁也響起了奇怪的靡靡之音,似乎是失了聰。
說是奇怪不假,但更有些不可名狀地,也無法言說。
就如同許多隻嗡嗡作響的蒼蠅與蜜蜂在耳邊不停地盤旋飛舞,仿佛隨時都會喪失全身知覺一般。
砰!砰!砰!砰!
然而,僅僅只是沾染了一些刀氣罷了,身軀產生的巨大反應還在持續。
那位大理寺仵作似乎已經聽不見任何外界的作響,因為一陣陣悶雷般的聲音,正在完全充斥在他快要失聰的雙耳。
顯而易見的,那並不是真正的悶雷聲音,而是他自己心臟劇烈跳動而產生的猛烈撞擊。
快要超出身體的負荷。
就像是從水裡剛撈出來的溺水者,仵作的渾身上下似乎已經全被浸濕。
厚重的白色布袍如同一具堅硬厚重的甲冑,包裹著此時依舊沉浸在劫後餘生恐懼之中的他。
沉默良久。
平靜良久。
刀氣肆意,亦良久。
那位大理寺仵作似乎是終於從恍惚之中清醒了過來,目光恢復了幾分清明。
「呼哧……呼哧……呼哧……」
但卻像是失了言語的啞巴,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聲音。
作為整個大殿內最為弱小的存在,他不敢逼問,不敢追問,甚至不敢……作聲。
不過,好端端地被人砍了一刀,這位大理寺仵作總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
這也許便是唐人骨子裡的任性吧。
他執拗且怯怯地微微抬起了頭,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站在身前的那位晉王殿下。
說是瞟不太合適,更像是快速地掠過,故作漫不經心且不經意一樣。
然後再次將頭低下,視線落在了地面石磚之間的縫隙之上。
他的心間有些掙扎,希望那位年幼嫡皇子看見,又希望那位……看不見。
「仵作……」
「方才孤王多有得罪,若有驚嚇之處,還請……見諒。」
正當此時,那位大理寺仵作的耳邊卻傳來了一陣平靜卻溫暖的聲音。
是的,聲音聽起來極為純淨與無邪。
充滿了誠意。
他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間不由地稍稍鎮定了片刻,緊接著,微微抬起了頭,就連彎下的腰間也漸漸有些挺直的跡象。
儘管如此,他依舊不明白,眼前這位晉王殿下,為何要將如此可怕的一刀,斬向自己!
以至於,他真的一度認為……
自己已經死去。
可是很快,那位大理寺的仵作的心中,便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自己的性命似乎保住了。
行動的力量往往比言語更為有力。
就在剛才晉王李治誠意道歉的時候,沉在肩頭上的那柄寒刀卻已然悄然落地。
既然刀尖已經移開了那位大理寺仵作的身前,那麼理所當然,便沒有理由再一次對著他舉起。
嘶啦!嘶啦!嘶啦!
突然之間,一陣詭異的碎布撕裂聲音,卻驟然打破了兩儀殿內的平靜。
不僅如此,伴隨著這清晰的撕裂聲音,無數雪花般的白色飄然落地。
就像是沉在地上的積雪。
顯而易見地,時年初春,又在這兩儀殿內,哪有可能是真正的雪片。
不過,雪片是假的,那陣奇怪的錦帛撕裂聲音,卻是無比真實的。
因為,那是真正布袍撕裂,才產生的聲音。
那看似雪花般白色的真正來源,正是那位大理寺仵作身上,裹著的厚實白色布袍。
當寒刀斬向仵作肩頭的那一刻,似有似無的刀氣在虛無之間展現出了真正可怕的殺傷力。
空氣激盪起的凌厲刀勢瞬間從刀尖席捲而出,如奔涌的瀑布,沖向四周的一切。
刀勢無聲亦無形,刀芒無影亦無蹤。
順其自然地,離刀尖最為接近的厚重白袍似乎成了這一切的承受者。
開始破裂。
開始粉碎。
開始化成一團飛絮。
只此輕輕一刀,重達幾十斤的白袍便化作了滿天的雪花片。
大理寺的仵作也露出了自己原本身襲官袍的真正模樣。
兩儀殿內,所有的人似乎都沉浸在這一刀可怕的威勢之中。
年事已高的吏部尚書高士廉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的外甥孫,心想著這小子到底哪裡學來的刀法?
唐皇李世民的嘴角浮起一抹欣慰與讚嘆,望著自己的嫡幼子,似乎頗有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味道。
宰輔馬周雙眼的瞳孔更是微微一縮。
他不敢置信,若是方才自己承受那一刀的人,若是自己,更不敢去想,若是那位晉王殿下被自己惹惱了之後,給自己一刀,自己到底有沒有命活下來……
「仵作,知道……孤王為何要斬去你這一身白色的布袍嗎?」
李治面無表情地望著那位大理寺仵作,刀尖雖然已然點地,但卻並沒有放下的意思。
依舊緊緊握著刀柄,似乎隨時都有再一次揮刀的可能性。
不,應該說是若是一個不稱意,他已經貯備好了再一次的揮刀。
而這一次……
已經沒有任何能夠阻止晉王李治揮刀的存在。
哪位大理寺仵作不敢懈怠,更不敢妄為,亦不敢妄語。
他曲著腰,拱了拱手,極為認真且誠懇地答道:「晉王深意,恕臣淺薄……」
「實乃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