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拔刀與仵作
2023-11-18 03:57:04 作者: 鳴飯鍾二
「你……」
馬周顫抖著指尖,鼓著腮幫,竟公然指著晉王李治的鼻頭,卻半句話也說不出。
不湊巧的是,李治似乎並不準備息事寧人。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
緩緩握住自己鼻尖前那一根滿是皺褶的蒼老枯指。
那是宰輔馬周憤怒到了極點的表態。
李治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望著身前的老者,極為認真地說道:「果然都是些道貌岸然的酸臭儒生。」
「脊梁骨是軟的且不說,倒也真是個名副其實的軟蛋。」
「不過是受了些有違禮法的苦楚,不過是被眾人沐猴而冠罷了……」
停頓了片刻,李治的右手開始暗暗作勁,猛捏那被包裹的枯指,就像是某位橫練外加功夫的高人,徒手捏碎石塊一般。
難以言喻的擠壓力度如潮水一般,往馬周的指腹涌聚,讓他疼得倒吸幾口涼氣,但卻不敢表現得太過於明顯。
李治故作無恙地說道:「依孤王看來,這兩儀殿內,若論今日誰被欺負得最狠,受的委屈最多,怕是怎麼也排不到你馬周的頭上。既然如此,他們都沒跑出來喊冤叫屈,您又怎麼敢僭越呢?」
「宰輔大人,以為如何啊?」
儘管聽起來似乎有些打抱不平的意味,但落入馬周的眼裡,卻是不禁又讓他急促了半分。
咻!
興許是手指被捏得疼痛難以自持,馬周再也顧不上自己在同僚面前的顏面,竟然如同個遇見流氓地痞的老嫗,硬生生是費了吃奶的勁才將手指從李治的掌心拔了出來。
可能是因為施了大力的緣故,強大的慣性竟然使得他倒退了好幾步,甚至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面對這樣的窘境,場間的大臣們自然也不好多說些什麼。
但某些時候,言語並不是最為有力的證明。
此時此刻,站在一旁的諫議大夫魏徵早已經見勢不妙,沉默著,遠遠地走開了。
顯得極為乾脆,連扶都沒扶一把,倒像是有意為之。
處在悲泣之中的中書令房玄齡,本就絕望的目光之中,不知不覺竟燃起了一絲名為『憤怒』的烈火。
吏部尚書高士廉倒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畢竟是他的外甥孫欺負別人,馬周這廝都也沒什麼可以忌憚的地方,閒來無事,看兩眼,倒也無妨。
不過是百無聊賴罷了。
場間眾人或是沉默,或是戲謔,或是憤恨,或是無視……
其實說到底也並未如何,但卻仿佛已經成了這兩儀殿內犯了滔天大罪的惡人。
這一刻,馬周的心中更顯幾分戚戚。
「古人有言,君子欺之以方。」
「諸位老大人,莫不說爾等看在當今陛下,仁德慷慨,不妄下殺令的寬容性子上,便一步一步,步步緊逼,以至於……」
「騎在頭上拉屎!」
「當今陛下聖明不假,但……」
「有些時候,我李治卻不見得。」
話音剛落,李治的目光便轉向了場間的諸位帝國重臣。
他的目光極為平靜。
以至於讓外人看起來,並沒有多大的壓迫感。
只不過是個少年郎的純粹眼神罷了。
然而,便是如此,眾人的目光卻開始躲避。
開始慌亂。
如同那些不敢與心上人對視的扭捏小姑娘,小鹿亂撞。
當然,帝國的重臣絕不可能是小姑娘,所以慌亂的眼神並不代表著你儂我儂的心意,而是發自內心的膽寒與驚懼。
他們心中極為清楚地知道,眼前這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主子,可是二話不說,就直接砍翻了關隴門閥獨孤家掌舵人……獨孤雄的腦袋。
既然連這樣真正超然外物的大人物都能不講理的砍了,自己這些看似光鮮的所謂帝國重臣們,又怎麼能苟活下來呢?
鋥!
然而,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心中那可怕的念頭卻隨著一陣寒刀出鞘,化作了冰冷的現實。
晉王李治再一次展現出了他極為鬼魅的身形,乾脆利落的刀法。
僅僅是這一手疾如風,雷如電的拔刀之術,便已然讓人有些渾身顫慄。
只不過是發生在一瞬之間罷了。
那位在大殿南牆邊守御防備的金吾衛便已經失去了他腰間的佩刀,唯有那空蕩蕩的刀鞘,似乎在證明著方才發生的某些不可名狀之事。
晉王李治並不是第一次在兩儀殿上拔刀,就在不久前,下達封城密令的時候,這位年幼的皇子便用其極為冷酷的態度……
改變了整個朝堂的走向。
而如今,他似乎要故技重施。
與此同時,唐皇李世民卻再一次保持沉默。
就如同個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看客似的。
誰也不知曉這位帝國的君主,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刀尖點地,李治原本平靜的目光驟然變得極為淡漠冰冷。
也許方才的平靜只不過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最後平靜。
也許只有當這位帝國最為年幼的的嫡皇子,手握刀兵的時候,才能真正露出自己的獠牙。
「諸位,既然孤王存心拔刀,那便自然要見血。」
李治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諸位老大人遲遲不願意表態,那孤王便先表個態吧。」
他轉過頭,朝著黑色棺槨便的仵作望了一眼。
只是一眼,包裹得極為嚴實的仵作便如墮冰窖一般,一股莫名的殺意與寒氣湧上心頭。
「仵作……」
李治將刀尖點向每一位朝臣,一字一句道:「你看看他們……」
「似乎都在等你拿主意。」
「孤王再問你一句,那黑色棺槨之中的國子監學生,究竟是怎麼死的?」
聞言至此,這位大理寺仵作似乎已經如刀板上的魚肉。
短短片刻,這位小人物便吸引了場間所有帝國重臣的目光。
與其說是吸引,不如說是壓迫。
能夠引得如此大人物的矚目,似乎對這位大理寺仵作,有些受之不起了。
再加之,方才晉王李治已然說得極為明白……
拔刀,是要見血的。
理所當然地,這偌大的兩儀殿內,最有可能,也最有機會被殺死的人,自然是也只能是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
大理寺仵作。
畢竟,相比於大唐皇族的權威,區區性命又算得了什麼呢。
究竟如何才能苟活?
中年人心中不禁悲苦地發問。
然而,也不知是腦子缺根筋,還是由於常年從事這種極少與人打交道的技術性官職……
中年人似乎並未聽懂晉王李治的話中有話,他朝後蜷了蜷身子,露在白袍外面的雙眼有些害怕地望了一眼那冰冷的刀鋒。
緊接著,便顫顫巍巍道:「回稟殿下……」
「依照下官……」
「下官推測,此人的確死於瘟鬼之毒!」
颯!
「不可能!」
他平靜且認真地說道。
如奔雷,如風卷,如浪涌,如潮擊……
突然之間,伴隨著那弒人的刀芒,他積蓄已久的冷酷在這一刻完全爆發。
刀鋒已然落在了那位大理寺仵作的肩頭。
那一聲刀鋒若有若無的刮擦與破空之音,更顯幾分殘忍與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