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真相與無動於衷

  而在此時的皇宮大道上，手裡的那根尚有餘威的箭矢已經極為隱晦地表明了這究竟是怎麼樣一種冷酷的決斷。

  理所當然，侍奉在一旁的內侍監監正全萬機明悟了這個決斷，本就深陷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縮！

  那名躬身在後的金吾衛首領明悟了這個決斷，渾身開始止不住地顫慄。

  太子李承乾自然也明悟了這個決斷，卻只能恐懼地望著自己身前那位年幼的九弟。

  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無法相信這番誅心之言，竟然會被一個八九歲的孩童，以如此這般平靜的口吻說出來。

  那可是當著唐皇李世民的面前吶！

  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等待著某位天下之主最後的抉擇。

  然而，卻沒有任何人能從那位的身上，看出半分的端倪。

  也沒有人能猜透那位的心中究竟在想著什麼。

  唐皇李世民依舊平靜。

  良久。

  終於，他緩緩抬起手，開始動作。

  負於背後的左手以一種極為慎重的姿態從龍袍的袖口之中伸出……

  從李治的手中接過了那一支林羽尚且完整的箭矢。

  他的速度極為緩慢，極為沉重。

  仿佛掌心之中捏著的並不是一根箭矢，而是象徵著大唐皇位繼承的傳國玉璽。

  「父皇！」

  「卜以決疑，今日之事，在不疑！」

  望著漸漸離手的冰冷箭矢，李治平靜且認真地說道。

  話音未落，唐皇李世民緊握箭矢的右手驟然凝滯在了半空之中。

  原本平靜的臉色變得極為複雜。

  因為，當他還只是秦王府的天策大將軍的時候，便有人說過同樣的一句。

  那個人的名字叫張公瑾。

  在這句話說完的那天夜裡，大唐初代儲君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雙雙命喪玄武門。

  啪嗒！

  於是，只聽見一陣清脆入耳的斷裂之音……

  那根原本完好無損的箭矢猛然從堂皇李世民的掌心之中，折成兩半。

  引導箭矢飛行的林羽與殺人嗜血的箭尖徹底分離。

  箭矢，廢了。

  望著掉落在地面石磚上的斷箭，李治皺了皺眉頭。

  他指了指那顆在滾落在遠方的人頭，極為不悅道：「父皇！」

  「您可知道此人的真實身份？」

  「您可知道為何皇兄要拔刀以向？」

  「您可知道皇兄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就像是被人遺忘在角落裡的掃帚，那顆屬於太醫令匡溪的人頭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沒有人理會一句。

  堂皇李世民自然早就看見了，但事從權急，他選擇了無視。

  面對著自己嫡幼子的一連串質問，這位君王只是輕輕地瞟了一眼，落在地面的人頭，然後，又有些不忍地望了望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嫡長子李承乾。

  「稚奴！」

  「隨朕……去兩儀殿議事。」

  「此間……」

  「此間……作罷吧！」

  停頓了片刻，他朝著太子李承乾擺了擺手，似乎頗有些有心無力道：「天色不早了。」

  「莫要讓你母后等得太急，早些去麗正殿看看。」

  言罷，他扔下了負在背後的那柄黃楊硬木弓，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李治倔強的小臉，極為強顏歡笑道：「乖。」

  啪！

  然而，面對著自己父皇極為罕見的慈愛動作，李治的表情卻顯得愈發倔強。

  他狠狠一掌，猛地甩開唐皇李世民伸過來的左手，極為不忿道：「父皇！」

  「既然您不願意回答兒臣的問題……」

  「那麼兒臣便親口告訴你！」

  「那個死去的頭顱，是太醫令匡溪！」

  「父皇您日日夜夜，思思念念的叛徒與奸細，便是此人！」

  「是他泄露了封城的密令，害得長安城內瘟鬼肆虐；是他泄露了野苦草的秘密，害得我大唐百姓無藥可醫！」

  「而皇兄不分青紅皂白，便將此人悍然斬殺！」

  「就在兒臣趕到此處之前！」

  「依照父皇來看，此事究竟如何處置！」

  匡溪！

  奸細？

  斬殺？

  一連串的信息如潮水般湧入太子李承乾的腦海之中，跪倒在地上的他似乎察覺出了什麼極為可怕之處，只好慌亂地將頭深深埋下。

  堂堂一國儲君就好像是磕頭認錯般匍匐在地上，實在折煞皇族威嚴。

  但儘管如此，李承乾卻依舊選擇了低頭俯首。

  因為，他突然明悟了那幾十箱寶物所代表的真正含義；明悟了掌心之中的『殺』字究竟為何如此這般凌厲

  ；明悟了身邊這位老太監為何如此著急出城……

  更不惜以整個家族勢力為代價。

  他的右手開始緊握，十指逐漸發白。

  於是，攙扶著太子李承乾的老太監，也感受到了從這位儲君掌心傳來的可怕力量。

  這股猙獰的力量是憤怒，是震驚，是殺意……

  但同時，卻也代表著沉默與無動於衷。

  既然清楚地知道整件事情的陰謀與結果，那麼作為大唐的太子，應當立刻將功贖罪，將實情訴諸於眾。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這樣做。

  而且不僅僅是他，就連唐皇李世民竟然也沒有任何的表態或者怒罵。

  他的臉色變得鐵青。

  沒有再輕撫著自己嫡幼子李治的額頭，也沒有露出半點表示勉強的笑意。

  審視了片刻，李世民平靜且認真地說道：「朕再說一遍！」

  「此間稍後再議！」

  「隨朕……去兩儀殿！」

  啪！

  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他驟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李治的腰間，像是提著一個裝滿水的水桶似的，晃晃悠悠地將自己的嫡幼子提起，便再也不看一眼，沿著皇宮大道，揚長而去！

  嘭！嘭！嘭！

  「放開我！」

  「放開我！」

  仿佛是一條掙扎的死魚，被那隻大手死死鉗住，無法逃脫的李治拼命扭動著身軀，不停地大聲咆哮道：

  「父皇！」

  「您竟然如此包庇皇兄！」

  「又有何臉面為天下之主！」

  「有何臉面見那些死去的長安城百姓！」

  「有何臉面作大唐的皇帝！」

  空曠的皇宮大道上，迴響著這位晉王殿下，如此堪稱大逆不道的言語。

  然而，無論是金吾衛們還是宮女太監，無論是內侍監監正全萬機還是唐皇李世民自己，場間的眾人依舊在重複著方才的動作。

  金吾衛們依舊在低頭躬身。

  宮女太監們依舊在跪地俯首。

  李世民與全萬機一前一後，依舊步履匆匆地朝著兩儀殿走去。

  唯獨留下太子李承乾與她身邊的老太監，還有……

  那顆叫做匡溪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