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帝國的守夜者

  封城後的長安一片漆黑的夜色，晨雞尚未啼叫，解除宵禁的擂鼓依舊沉寂……

  然而，隨著一陣極為沉悶的木軸摩擦聲音，緊閉的朱雀大門卻驟然大開。

  數百名包裹得極為嚴實的青壯，手持火把，背著一個竹筐，從宮城內魚貫而出。

  頭上裹著白色的頭巾，臉上罩著白色的紗布，整個身軀猶如粽子一般被厚實的袍子包得嚴絲合縫，唯一暴露在外的只有一雙用於視目的雙眼罷了。

  他們肅穆而沉默地矗立在朱雀門下，等待著某人發號施令。

  在他們身前站著的，是已經數日沒有合眼的司天監監正，洪正德。

  自從昨日晉王李治被冷風吹打了一夜，又失足摔下城牆之後，弱小的身軀哪裡經得住如此折騰，早已經昏迷過去，到現在還躺在麗正殿內，未曾清醒過來。

  是以，唯一知道整個布置後手的，便剩下洪正德一人。

  他滿臉疲態，神色枯槁，但望向眾人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殷切的希望。

  「長安城一共一百零八坊。」

  「根據昨日武侯鋪的衛士與彍騎收報上來的消息，那些身染瘟鬼之人的姓名與居所大多已經告知諸位……」

  「是以，諸位的身後背負的不僅僅是一副副解除瘟鬼之毒的藥劑，更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

  「我大唐帝國的子民的生死，便交託於諸位好漢手中了！」

  「老夫洪正德……在此拜謝各位！」

  話音剛落，堂堂帝國三品大員竟然顧不得禮儀律法，悍然屈膝，朝著眾人深深地俯首磕頭。

  「大人！」

  「某不過是混跡於市井街頭一個潑皮無賴罷了，承蒙大人與晉王殿下不棄，將此等重擔交付與吾等手中，豈有不鞠躬盡瘁之道理！」

  站在右側末尾的一名蒙面大漢高聲喊道。

  「連晉王殿下都能捨生忘死，吾等必將以性命追隨之！」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於是，眾人盡皆舉起手中火把，壯懷激烈道。

  死寂黑暗的朱雀大街盡頭，微弱的火光在冷風中搖曳。

  沒有生離死別的痛苦，沒有貪生怕死的畏懼，有的只是一往無前的勇氣。

  他們不是太子率府的旅賁軍，不是武功高強的金吾衛，而是一群普普通通的長安城百姓罷了。

  他們沒有見過流血千里的沙場，沒有見過伏屍百萬的屍山，甚至這輩子都沒有動過刀兵。

  然而，面對著比流血，比伏屍更為可怕的瘟鬼，他們卻毅然決然選擇了那條看不見光明的未知路。

  縱然是在如此嚴密的防護之下，但可以預見的是，有人因為體力不支而永遠倒下，有人不經意之間便染上瘟鬼之毒得不到救治而死去，有人來遲一步，只能看見自己親友的屍體……

  沒有萬人歡送，沒有眾人敬仰，甚至沒有人知道……

  他們是黑夜中的前行者，是帝國最為偉大的守夜人，是長安城……光明的捍衛者。

  於是，沒有遺言，沒有苦訴也沒有眼淚，他們邁著沉默而堅定地步伐，轉身離去，就此消失在黑暗之中……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黑夜散去，當黎明來臨，他們便是晨曦之火，必將率領萬丈星光，於天地之間，大放光明！

  人群如水流一般在朱雀大街的某處一分為二，朝著左右兩邊行進而去。

  或是步履匆匆朝著位於城南角落裡的永陽坊狂奔而去；或是帶著沉重的喘息，艱難地尋找著安仁坊中某人的位置；或是不小心摔倒在地，劃破了防護的衣袍也絲毫不在意，爬起來繼續前行……

  朱雀門下，洪正德依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遲遲不起。

  他抬頭望著城樓上的那一隻振翅高飛的朱雀神鳥，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洪大人！」

  「洪大人！」

  「您……無恙吧？」

  突然之間，身後一陣極為關切的聲音，讓他驟然清醒了過來。

  洪正德這才緩緩起身，轉過頭去。

  「原來是尚工大人。」

  他溫言示意道。

  被稱為尚工大人的是個穿著極為普通的女子。

  皇宮中設有六局，掌督宮服裁縫，珍寶錢貨，錦彩縑帛，支度衣食諸事的尚工局顯得尤為重要。

  此人便是尚工局尚工……姜采春。

  「宮中之人，皆道晉王殿下頑劣不堪，實乃污衊至極也！」

  她低著頭，略顯慚愧道。

  「呵呵。」

  聞言，洪正德輕笑了一聲，道：「晉王殿下，胸懷天下！大義無雙！」

  「他又怎麼會在乎眾人非議？」

  「唉！」

  姜采春嘆了一口氣，極為內疚道：「半年前，晉王殿下大鬧我尚工局，仗著其高貴的皇族身份，撒潑打滾也罷，威逼利誘也罷，無論如何也要讓那些女工們停止宮中服飾的縫製，轉而去縫補那些個醜陋至極，又極為厚實，比粽葉還要難看百倍的白布袍……」

  「我等竟然還告了御狀。這才平息下去……」

  「如今看來，晉王殿下心中早有謀劃，如果當時我等能夠聽命於殿下，長安城也不至於落到如今的地步……」

  「都是我等愚昧無知，這才釀成大禍！」

  說著說著，姜采春的眼中隱有淚花泛出。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洪正德搖了搖頭：「又何止你尚工局一家。」

  「那日，晉王殿下搶奪尚藥局的倉庫以作己用，實則是為了囤積瘟鬼之毒的解藥，但朝中大臣包括陛下在內，盡皆以為此為頑劣之舉……以至於最後，不了了之。」

  停頓了片刻，他望著長安城的盡頭，極為感慨道：「陛下錯了，中書令長孫大人錯了，諫議大夫魏大人錯了，我洪正德也錯了……」

  「整個朝堂所有人都錯了」

  「唯獨晉王殿下……沒有錯。」

  是啊！

  唯獨晉王殿下沒有錯！

  望著那充滿希冀的雙眼，望著那堅毅無比的臉色，又想起那些不知從何處而來卻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包包藥劑，姜采春心中不禁有了一絲莫名的激動。

  「洪大人……難道說？」

  她目光灼灼地問道。

  「不錯。」

  洪正德平靜地說道：「宮中無人相幫，朝堂無人相助，這一切均在晉王殿下的意料之中……」

  「是以……他早已經在這長安城中布下了後手！」

  「如若不然，你以為那裹身的白袍從何而來？」

  「那解毒的一副副藥劑又從何而來？」

  「那些敢於為長安百姓悍然赴死的勇士，又從何而來？」

  聞言，姜采春雙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縮！

  「不愧……」

  「不愧為……晉王殿下……」

  「實乃……我大唐帝國之幸也！」

  她滿臉震驚，不可置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