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驕傲的大黑馬

  城樓上傳來一陣極為恐慌的驚叫。

  雖渾厚，卻略顯嘶啞。

  發出這聲喊叫的人正是站在李治身後，如戰神一般守候了一夜的左領軍大將軍，程咬金。

  作為帝國的將軍，時刻緊繃著神經的他足足被風吹雨打了一夜，在晨曦初現的那一刻，終究是恍惚了半分。

  伸向牆垛的右手還是慢了一步，沒有抓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前那位為國為民的帝國皇子在寒風中，從城牆上跌落。

  他的心，如墜萬丈深淵。

  全然沒有了一絲帝國將軍的威風與凌厲，就連手中兩柄八卦宣花斧也陡然落地。

  如同一個木樁，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威嚴的驚喝聲音穿透力極強，特別是『晉王殿下』這四個字，瞬息便穿透寒風，傳到了城牆下的百姓耳朵里。

  他們聽見了驚叫聲中的焦急，聽見了驚叫聲中的絕望，聽見了驚叫聲中的驚恐……

  於是，他們紛紛回過身。

  有位攥著火把的少年正從牆垛跌落，砸向地面。

  「不！」

  「救人！」

  「殿下！」

  如同那道驚叫聲一般，人們的臉上開始顯露出焦急，絕望與驚恐的表情。

  甚至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百倍般。

  膽大至極的青年人奮力地撥開人群，沖向城牆。

  拄著拐杖的耄耋老者狠狠錘著自己的雙腿，恨不能再快一步。

  馬車裡的富家小姐一腳踹開車門，驟然而出，顧不得半點端莊溫婉。

  但他們……始終慢了半步。

  「嗷嗚！嗷嗚！」

  正當此時，一匹大黑馬以飛躍之姿，從人群跳起，朝著城牆奔去！

  極為強勁有力的後蹄猛然蹬地，借著斑駁的牆體，龐大的馬軀距離地面的距離，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兩三丈。

  更讓人萬分震驚的是，竟然不墜，而凌空停滯了半息時間。

  啪嗒！

  電光火石之間，大黑馬的四肢極為平穩地落在地上。

  「哼！哼！」

  它輕蔑地從鼻孔里哼了兩聲粗氣，極為驕傲地看向眾人。

  心想著你們這幫兩條腿的傢伙，怎麼能……又怎麼敢在我面前顯擺？

  理所當然地，這一次並沒有狠厲的皮鞭聲傳來。

  大黑馬自然有足夠驕傲的藉口與理由。

  因為他的背上，正安然無恙地趴著那名從城牆上跌落的帝國皇子。

  那是整座長安城的希望所在。

  大黑馬歡快地鳴叫了兩聲，仰著頭，來回踱步，停停走走……

  它並不是真的想走。

  它只是在享受……眾人的欽佩與讚嘆目光。

  某富商從車廂里掏出一把上等草料，遞到大黑馬的嘴邊，以表示對它的感激。

  「果然是匹極通人性的好馬！」

  「晉王殿下無恙，實乃萬幸之幸！」

  那人發自肺腑地說道。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大黑馬卻翻了翻厚黑的嘴唇，露出一口大白牙，表情極為不屑。

  這也並不難怪，如此神駿的黑馬，卻是從不吃草，只吃……肉。

  馬背上，李治本就瘦弱的身軀自然無法抵禦一夜的風雨，陷入了昏迷之中。

  道路兩邊，長安城的百姓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望著這位帝國皇子。

  他們看見了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

  看見了被淒風冷雨打得青紫的嘴唇。

  看見了掛在臉頰上未被風乾的淚痕。

  於是，眾人紛紛低下頭，愈發沉默，也愈發自責。

  心生出一種愧為唐人的極度內疚。

  想起方才衝撞城門的無禮之舉，想起方才不可理喻的極度憤怒……

  長安城的百姓們終於明白，原來那一刻，並不是晉王殿下背叛了他們，而是他們背叛了晉王殿下。

  背叛了天下間最為強大的帝國，背叛了這世上最為驕傲的血脈。

  長安城內人心惶惶，被風雨飄打了一夜的自然不只有昏迷過去的李治，還有朱雀門上，已然血淚橫流的唐皇李世民。

  不僅是這位天下君主，還有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帝國重臣們。

  時而有不堪入耳的謾罵與嘈雜聲音從城樓下的朱雀大街傳來……

  但是，他們只能極為愧疚地低頭俯首，看向地面。

  不敢直視眼前的那位至尊存在，更不敢直視城牆下的長安百姓們。

  除了漫長的等待之外，剩下的也只有等待而已。

  或是等待著人群自行散去，或是等待著人群破長安而出……

  咚！咚！咚！

  突然之間，死寂一片的城樓之上，隱有擂鼓聲動之音。

  沒有禁令，怎麼會有擂鼓響？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帝國權臣長孫無忌，他急忙起身回首，眺望遠處的承天門……

  承天門上，擂鼓未動，一片安寧。

  換而言之，擂鼓聲並不是從那裡傳來的。

  難不成是出現了癔症？

  長孫無忌皺了皺眉頭，思索著沒有貿然出言。

  「陛下！」

  「是擂鼓！是擂鼓的聲音！」

  然而，一旁的邢國公房玄齡卻是驟然喊道。

  原來真的擂鼓聲動！

  長孫無忌微眯著眼睛，突然恍然道：「是六街擂鼓！」

  「六街擂鼓！」

  長安城用於傳遞消息的擂鼓極為講究，無論是何種密令，無論是自上而下或是自下而上，鼓聲必然是從承天門而發，傳遞四方，緊接著六街擂鼓才敢聲動。

  但……今日卻反其道而行之。

  帝國的重臣們盡皆面露疑惑，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有救了！」

  「有救了！」

  「朕的長安城有救了！」

  驀然之間，身前卻傳來了一陣激動振奮的欣喜高喊。

  激動得不能自已之人，理所當然是帝國之君，長安之主——唐皇李世民。

  長孫無忌與魏徵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又不由自主地朝著城樓下的朱雀大街望去。

  只見彼時還洶湧的人潮竟然變得極為井然有序。

  揮舞著馬鞭的車夫架著馬車，緩緩回到了安仁坊里。

  背著包袱拖家帶口的青年人拽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從豐樂坊，繞道而過。

  幾名扎著小辮子的懵懂幼童蹦蹦跳跳，踩著水凼，被大人們拉回了安業坊內。

  沒有憤怒的叫喊聲，沒有不堪的謾罵聲，擁擠的長安城百姓們猶如一支極為嚴明的軍隊，紛紛沿著支道兩邊散去。

  「嗷嗚！嗷嗚！」

  正當此時，遠處傳來尖銳清麗的馬蹄聲，落在朱雀門上。

  唐皇李世民雙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縮。

  帝國重臣長孫無忌與魏徵紛紛一個箭步，趴在了牆頭上，努力遠眺……

  邢國公與四皇子李泰站在一旁，臉上難掩激動與欣喜。

  因為，他們看見了，一匹驕傲自負的大黑馬正從遠方奔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