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沉默的唐人

  必定會有人因封城而未能逃出長安，近而體染瘟鬼，卻又一時之間得不到藥物醫治而身亡。

  換而言之，導致這些人死去的正是那一道封城密令。

  也正是……此時站在城樓上的晉王李治。

  他並沒有過問那些長安的百姓願不願意為帝國犧牲，願不願意為帝國捐獻出自己的生命，便極為果斷地替他們做出了決定。

  為了長安城外的帝國百姓，而將他們的生路徹底封死。

  這一點，正是李治心中最為愧疚之處。

  冰冷的雨滴打在沉默的人群身上，顯得愈發寒意逼人。

  明德門經受著人群猛烈的衝撞，感受著腳下傳來的劇烈震擊，李治飄搖的身軀顯得極為弱小而消瘦。

  仿佛那並不是帝國的尊貴皇子，而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稚童罷了。

  他的身旁有一名極為魁梧的漢子，手持兩把巨斧，嚴陣以待，不敢絲毫放鬆。

  那人便是左領軍大將軍，程咬金。

  戰場上，他所向披靡，縱橫無敵，可面對這些大唐子民，他卻……只好干看著。

  因為他除了看著，也只能看著了。

  「晉王殿下！」

  突然，沉默的人群傳來一陣極為不合時宜的聲音。

  晉王殿下？

  憤怒的長安城百姓沉默地回首望去。

  一名白袍書生孤身站在人群之中，顯得極為顯眼。

  雖千萬人，卻……亦然往矣。

  那名白袍書生緩緩掃視了一眼。

  他看見了眾人眼中的滔天怒焰，看見了眾人眼中的無比怨恨，看見了眾人眼中的冰冷決絕……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一個不慎，便極有可能成為眾人內心憤怒的宣洩口，慘死在這明德門下。

  不過，他的臉上卻依舊從容而平靜。

  因為，他是國子監學生，狄仁傑。

  宗正寺外，當所有人都因畏懼而逃開之時，他親眼看見了那位晉王殿下卻悍然反其道而行之，走向那名身染瘟鬼的壯漢，並為其把脈救治。

  這便是他的底氣所在。

  「聽聞晉王殿下，嘔心瀝血，早已炮製出了醫治瘟鬼之毒的藥物，此事是否為真？」

  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狄仁傑再一次高聲喊道。

  被帶入承恩殿內的狄仁傑自然……清楚眼前這位晉王殿下暗中已有了極為充分的準備，但……他現在需要做的不僅僅是安撫人心而已，更需要挽救晉王殿下在長安百姓心中的聲譽。

  所以此時的他，只能是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普通人。

  因為，有些話，要從那位的嘴裡說出，才顯得有足夠分量。

  望著城樓下的那名白袍書生，李治感到冰冷的身體裡突然湧入一絲暖流。

  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在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那是……光明的希望。

  他糊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以極為稚嫩的聲音喊道：「不錯！」

  「諸位，我李治絕不會坐視長安城瘟鬼橫行！」

  「只要大家齊心協力，不要盲目聚集恐慌，瘟鬼……必被吾等所滅！」

  話音剛落，衝撞城門的劇烈震動驟然停止。

  沉默的人群終於不再沉默。

  憤怒的人群終於恢復了一絲理智。

  「若是早已炮製出了藥物，為何還要封城？」

  說話的是一名挑著扁擔的老漢。

  聞言，李治這才鬆了口氣……

  方才那死寂一般的沉默，實在太過於可怕了一些。

  「老伯！」

  「瘟鬼蔓延之速度極快，諸位一旦出城，屆時，瘟鬼必將蔓延至整個大唐疆土，便是我李治也無力回天吶！」

  「諸位大多祖上並非長安人氏，倘若那瘟鬼流入諸位鄉里宗族之中，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後果……」

  一言驚醒夢中人。

  眾人這才知道……

  原來封城的真正原因是為了保衛整個大唐帝國。

  儘管有了一個看似在理的緣由，然而，如此輕率而不問一句，就隨意被犧牲……

  依舊讓這些長安城的百姓難以接受。

  只想活命的人，有錯嗎？

  並未身染瘟鬼，卻只想逃出長安城的人，有錯嗎？

  自然沒有錯。

  「某乃并州晉陽人氏，就算是死在長安，也絕不會將瘟鬼之毒帶回宗族！」

  「否則，就算就算是死也無顏面對宗親父老！」

  正當眾人躊躇默然之際，狄仁傑再一次出聲道。

  「唉！」

  於是，一位挑著扁擔的老頭子長嘆一聲道：「老頭子我也是并州晉陽人氏。」

  「少年郎你言之有理，宗族是根……」

  「人，怎麼能沒有根？」

  人群里很快便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音。

  來自五湖四海的唐人雖然背井離鄉，來到此處或是謀生，或是闖蕩，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宗族。

  宗族，便是他們存於世間的證明。

  沒有人膽敢背棄宗族，更沒有膽敢將為了苟活性命，給宗族帶來如此恐怖的危險。

  「濟州東阿的鄉親絕不會原諒我的！」

  「老母尚在家中，此番逃命回去，豈不是成了不孝子？」

  「某乃東都洛陽人士，豈可畏生死，使得宗族蒙羞？」

  想起遠方安然無恙的親族，眾人或是面帶戚戚，或是視死如歸，或是毅然決然……

  經過一番極為慎重的深思熟慮，他們不得不接受……封城的事實。

  儘管有多麼不願意承認，但也必須承認，只有封城一途，才能確保帝國的安危。

  無論是肩挑扁擔的老漢，亦或是推著小車的走夫販卒，還有那些端坐在馬車內的富家小姐……

  沒有一個人發出激烈的反抗與言辭。

  因為，他們已經決定……接受自己的命運。

  為帝國而犧牲，為宗族而犧牲。

  他們是天底下最為驕傲的唐人。

  他們所在的大唐，是天下間最為強大的帝國。

  他們身上流著的鮮血，是世間最為尊貴的唐人血脈。

  他們清楚地知道，就算是瘟鬼已有藥物醫治，但……就連晉王殿下也說過，瘟鬼之毒兇猛異常，換而言之，一定會有人因為得不到藥物的治療而默默無聞地死去。

  沒有人希望這個人是自己，但……為了大唐帝國，總要有人付出這樣的慘烈代價。

  於是，長安城的百姓紛紛抬頭，望向城樓上的那道稚嫩身影。

  「為了帝國，吾等身死，亦不足惜！」

  「不過，在此之前，還望晉王殿下向吾等證明……瘟鬼之毒的確有救治之法。」

  一名身材健碩的漢子高聲道。

  放在以往，向來對心中那位晉王殿下深信不疑的人們絕不會發出這樣的問話，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們不再盲目，不再熱切。

  只有鐵錚錚的事實，才能說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