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舊事

  即使李治有如此這般神鬼莫測，預知天災能力，又顯得極為貪財憊懶，不學無術，但在長安城百姓的心中，在朝野大臣的心中，乃至在整個大唐子民的心中，他依舊整個唐帝國最為尊貴的皇子。

  上至兩儀殿內的朝臣，下至農田地里的百姓，從來沒有人認為那位九皇子是招致天災的隱患所在。

  沒有人願意這麼想，也沒有人敢於這麼想，因為存在這種無恥卑鄙的想法的傢伙，一定會得到其他唐人的唾棄與厭惡，甚至遭到驅除宗族的嚴重懲戒。

  長安城的百姓們永遠記得那一天，貞觀二年，六月庚寅，九皇子李治出世……

  於是，天降大雨，久旱逢甘露。

  他們心存感激，他們心生敬畏。

  然而，就在今天，一切似乎起了變化。

  「妖王李治，速速謝罪天下！」

  「長安城內，瘟鬼橫行，便是妖王作祟！」

  「妖王李治！妖王李治！」

  宗正寺的大門外，數十名衣著白袍的年輕書生在高聲吶喊。

  言語極為不敬，神色更是激憤。

  他們是帝國的學子。

  與國子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或是已經考上了國子監成為了其中一員，或是正在備考國子監的准考生。

  近幾日，長安城內的不少百姓突發怪病，忽冷忽熱，口吐白沫，更有半數者，熬不過幾個時辰，便氣絕身亡。

  最為可怕的是，那些屍體依舊只能任由其腐朽生瘡，沒有人去觸碰，更談不上收屍。

  因為，碰上屍體的人，也會染上這樣的怪病，生死難料。

  短短几個時辰，『瘟鬼橫行，天災將至』的消息如風暴一般席捲了整個長安城。

  一時之間，長安百姓人心惶惶。

  又不知是何處來的風聲，坊間竟有傳言是九皇子李治觸動天怒，招致天災。

  是以，便有了今日宗正寺外的這群情激憤的場景。

  但說來也奇怪，來的都是些胸懷天下，知書達理的讀書人，坊間大字不識的普通百姓，卻也一個也見不著。

  一股詭異的陰謀氣息如黑色密雲般籠罩在長安城的上空。

  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宮中。

  「陛下！近日來，長安城瘟鬼橫行！百姓多有死傷，已經有國子監的學生齊聚宗正寺……」

  「妄言晉王殿下乃是惹怒天災的罪魁禍首，簡直其心可誅！究竟是何人膽敢利用天災做文章，必要殺之而後快！」

  「陛下！還是速速將晉王殿下放出宗正寺吧……」

  兩儀殿內。

  幾位帝國的重臣你一言我一語，已經炸開了鍋。

  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眉間緊皺，臉上焦急難耐。

  諫議大夫魏徵冷眼相望，盯著龍椅上的那位……

  申國公高士廉言語更是激烈，勢要將那些無恥小人，斬盡殺絕！

  然而，眾位朝臣已經吵開了粥，唐皇李世民卻是一言不發。

  他的心裡苦啊！

  心想著自己前腳才在剛剛在太液池裡信誓旦旦，絕對不會放了那個逆子。

  後腳卻是……

  當然，這些都是朝臣們並不知曉的事情。

  一旁的長孫皇后自然清楚自己的夫君遲遲不發話的原因究竟為何。

  她生性溫婉，極為善意地解圍道：「大哥，您是稚奴的舅舅，您說的話，那小子必定會聽的，還請麻煩您一趟了。」

  雖說是帝國的重臣，但是關起門來，卻都是一家子的親戚。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便迅速揚長而去。

  見到有人先走，魏徵便也不好多呆。

  「微臣先行告退。」

  他躬身拜服，隨即準備轉身。

  「慢著！」

  正當此時，一直沒有沉默不語的李世民突然出聲留住道。

  魏徵頓了頓，疑惑地問道：「不知陛下還有何事？」

  「朕……朕……」

  李世民面露難色，凝滯了很久。

  終究還是支支吾吾道：「是……朕的過失。」

  「若是長安百姓因朕而亡，朕願體染瘟鬼，以身謝罪天下！」

  聞言，諫議大夫魏徵的臉上依舊平靜。

  有些不同的是，那是一種溫和的平靜。

  「陛下！此前是微臣不識大體，僭越了尊卑，還望陛下恕罪！」

  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君臣不約而同地各退了一步。

  海闊天空。

  「哈哈哈！」

  「哈哈哈！」

  二人相視一笑，泯了恩仇。

  恩仇一笑而過之後，兩儀殿內卻仿佛降到了冰點。

  唐皇李世民的臉上露出萬分的殺意！

  「將造謠生事之人查出來，殺無赦，誅九族！」

  回想起那些在宗正寺門口招搖橫行的學子，他臉上的怒意越來越盛。

  「叔父。稚奴尚且年幼，我想去宗正寺看看。」

  長孫皇后平靜的說道。

  看看？

  高士廉有些為難道：「這……恐怕不太方便。」

  心想著堂堂一國之後，竟然親自下場與那些國子監不識好歹的學子掰手腕？

  是不是有些太過於小題大做了！

  「我要去，便去。」

  「誰也攔不得我！」

  長孫皇后平靜且認真地說道。

  就像是在重複某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幽暗的監牢之內，傳來一陣沉悶的開門聲。

  見到來人，看守的宗衛急忙單膝跪地，躬身道：「某參見大人！」

  「無妨，出去吧。」

  長孫無忌平靜地說道。

  「是！」

  宗衛起身之後，便迅速離開了監牢。

  透過幽暗的燭光，靠在牆邊的李治看見了自己的便宜舅舅。

  「舅舅，您屈尊來此監牢，是何意啊？」

  他故作不知地說道。

  外面的事態已經極為緊急，若不加以控制，便會悍然失控，屆時，整座長安城，誰也無法倖免……

  長孫無忌的臉色極為凝重。

  幽暗的微光下，更顯幾分深沉。

  他心知自己這個小外甥正撒著氣呢，並不是真的一無所知。

  但是，此時，整個長安城的重擔已經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沒有任何心思開玩笑。

  「稚奴，想必外界的事情你已經清楚了，閒話也就不多說了。」

  「舅舅知道你看似頑劣，但心地純良，待人平易，更沒有皇子的驕橫做派。」

  他頓了頓措辭，覺得自己犯了一件極蠢的事情。

  都這個時候了，還耍什麼嘴皮子！

  「長安城需要你。」

  「不分青紅皂白，將你關押進宗正寺是陛下的錯，他已經認了錯。」

  「是以，你就當我不是大唐的吏部尚書，你就當我是你的舅舅。」

  「眼下瘟鬼橫行之事，如何解決？」

  長孫無忌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李治撇了撇嘴，本想借著年紀耍些小性子，但又念及還是救人要緊，便也暫時作罷了。

  「放我出去，我自有安排。」

  他沉聲說道。

  放你出去？

  長孫無忌進入宗正寺的時候，便已經看見了門口憤怒的國子監學生。

  這要是出了門，那些污言穢語，豈不是……

  「這……暫時不行。」

  「稚奴還需能多忍幾日。」

  長孫無忌皺著眉頭，認真說道。

  緊接著，卻又話鋒一轉道：「既然你早已預料瘟鬼橫行長安城，又為何不提早預知，使得朝堂早做準備？」

  聞言，李治稚嫩的小臉卻長嘆了一口老氣。

  他臉上露出些許與之年紀並不相符的緬懷與唏噓。

  沉默了許久。

  這才緩緩說道：「六個月前的某夜，我曾在司天監觀星，其實早已經向司天監的監正洪正德言明此事。」

  「洪正德念我年幼無知，當場便將我攔了下來，莫讓我輕言『瘟鬼』二字。」

  「他說瘟鬼不似天災，若連此等鬼神之事都能窺天機而得知，我李治豈不是在大唐毫無立足之地，人人畏我如虎？」

  洪正德？

  作為司天監監正，算是從三品的官員，官位已經極高。

  長孫無忌愈發凝重，腦中不停地思考著這樣一個名字。

  突然，他靈光一現，恍然大悟道：「洪正德？莫非……」

  李治點了點頭。

  「不錯。」

  「六個月前，他因在觀星秘錄上胡亂記載，更是妄言瘟鬼橫行一事，使得朝堂眾人大怒，成了死牢內的階下囚！」

  「換而言之，洪正德替我背了一口黑鍋。」

  李治平靜地說道。

  唐人向來驕傲不假，不懼胡人，不懼蠻夷也不假，但唯有一物，人神皆懼！

  那便是瘟鬼。

  但凡是與瘟鬼扯上半點關係的……

  下場都極為悽慘。

  就算是世間最為尊崇的皇子也不例外。

  聽完事情的始末，長孫無忌的臉上依舊湧現了片刻的驚懼。

  此時的李治，也不禁讓這位帝國重臣有一些心驚膽戰。

  「呵呵。」

  李治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絲驚懼，自嘲似地笑了笑：「看來這幽暗的宗正寺，我應當與洪正德一樣，在此處一直待下去了。」

  「舅舅，若要成功救活長安城百姓，便去大理寺的死牢內，將洪正德放出來吧。」

  「關於瘟鬼一事，我早已經與他定下了計策。」

  「還有太醫令儲永年，此二人極為關鍵，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