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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1:10:09 作者: 西來君
「你這樣決絕,不怕他……」
「他不會動柴昭。」九歌看著柏舟的眼睛:「殺了柴昭,他如何用仁義道德去蒙蔽天下人,如何去堵悠悠眾口,如何讓世人心甘情願為他出生入死肝腦塗地?」
就像他當年面對城下的南亭山,縱使那人是他的父親,為了他的名,也得往後讓。
「若你想,我們可以……」柏舟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出來:「我們可以號召天下兵馬進京勤王。」
九歌怔了一下,扶著腰,艱難地站了起來。殿內燈光昏暗,除了她與柏舟二人似乎毫無生機,她凝視著這裡的一桌一椅,忽然間,潸然淚下。
這裡是福明宮。
他們曾在這裡,定下先南後北的安邦之計,他曾在這裡為他十年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的豪言壯語晝夜伏在案頭,他曾在這裡看著臣下為了施政方策據理力爭……
可轉眼間,一切成空。
他打下的江山還在,大周的改變也真真切切,可是這個人,永遠沒有了。
沒有來世,也沒有了今生。
「罷了。」沉默了良久,九歌最終開了口。當前形勢如何,其實她和柏舟心裡都清楚。
航船要順風而行,如今風向已變,多言多行,不過是徒增殺戮,再度讓萬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你信命嗎?」九歌突然問。
「不信。」柏舟沒有絲毫猶豫。
九歌眼睛紅腫,透過霧蒙蒙的眼望向身旁的柏舟,真好啊,他還是一臉堅毅,如同當初在蟠龍山初見時。
可是,她信了。
而此時,數百里外的翰城,剛剛結束了一場戰爭。
「夫人你看看,可是這個人?」一個男人把一具屍體翻過來,對著自己的妻子問道。
那女子一身粗布衣裳,拿著乾淨的手帕一點點擦掉男子身上的血污,待看清他那張臉,眼中的淚一下流了下來。
多年未見,但這張臉,她記得清清楚楚。
他是林沐啊。
當年在軍營中,若不是他出手相助,自己哪能逃脫魔爪,重獲新生?
「這個想必是他的妻子。」那男人指著不遠處的一具女屍。
「把他們葬在一起吧。」兩人拉著一輛驢車,將一男一女兩具屍體放在上面,尋了個地方,將人埋了進去。
兩人都不會寫字,只得移了一個木樁在墳前,做個標記。
「這人對夫人有什麼恩?」男人站在墳前,看向一旁的女子,她只說有恩,卻從未提過那段往事。
女子又往墳上添了些土,嘴裡吐露出四個字:「再生之恩。」
這一年九月,聽聞南昭容黃袍加身,林沐和李鳶自衛州起兵勤王,在翰城遠郊遭遇埋伏,兩人雙雙殉難。
一個前朝將軍,一個將門虎女,鎮守衛州多年,一夜之間雙雙變成亂臣賊子,既丟了命,也污了名。
九月底,小皇帝柴昭下詔禪位。
隨後,九歌和柏舟帶著柴昭離京,當日,開封城內家家關門閉戶,長街上沒有一個人影。
直走到城外十里長亭處。
亭下,謝徐安為首,孫懷安在側,還有一個,是那日在國子監里樹下苦思的書生。
他們沒有上前,九歌也沒有下馬車,只掀開車簾,彼此遠遠地望了一眼。
片刻後,九歌放下車簾,馬車繼續向前行駛,只聽得後面傳來:「恭送夫子。」
這些天她目睹皇城內外發生的樁樁件件,心已木然。但聽得這四個字,內心卻升騰起一股溫暖。
願這些人,此生能有機會,做盛世下的讀書人。
也許是近鄉情更怯,離澶州越近,九歌心裡越是緊張不安。
當年離開澶州時,澶州百姓感念柴桑的恩德,一路把他們送到城外十里。
而如今,再回澶州,除卻她和柏舟,當年人都已不再,況且以她和柴昭的身份……
只是九歌沒想到,馬車尚在澶州城外,遠遠地便有人迎了上來,為首的是張勤,張婉的父親,南昭容的岳父,當今的國丈。
「姑娘一路辛苦。」隔著馬車,她瞬間便聽出是張勤的聲音。
搭著柏舟的胳膊,九歌走下馬車。
她如今身懷六甲,略一動,便頗為費力,看著眼前的老人和他身後的張櫟,九歌一時間心緒翻湧。
他們幾個當年憑著一腔孤勇從山匪手裡救下張勤,後來他成為柴桑在澶州最得力的支持者。
那幾年,他們一起將澶州改天換地。如今澶州尚在,可終究世殊事異。
「張叔,你如今……」話到嘴邊,九歌卻怎麼也說不下去。
張勤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麼,灑脫一笑:「我不過區區商賈,皇親國戚四個字太重,我怕壓得我直不起腰,抬不起頭。」
這話聽得九歌心中震顫,自柴桑當年離開澶州,張勤從未倚著舊日情分求過他什麼。如今他駕鶴西去,她與柴昭,世人唯恐避之不及,可他卻站了出來。
誰說商人重利,名利權勢,這世上有人貪圖,便有人不屑一顧。
九歌最終還是沒有進城,寒暄過後調轉車頭,徑直回了樂安谷。
那些出城相迎的百姓,生逢亂世,已是不幸,她不忍因皇權爭端,給他們增添一絲被連累的可能。
他們是柴桑曾經拼死守護的人,如今柴桑不在了,她只願他們平安順遂,安享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