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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1:10:09 作者: 西來君
    李葦把藥送了進來,她拿著勺子,試了溫,送到了柴桑的嘴邊,他似是有感應一般,張開了一條縫,但是她把藥餵進去,濃黑的藥汁卻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

    她趕緊把藥碗放到一邊,掏出身上的帕子替他擦乾淨,一番手忙腳亂後,帕子停在嘴角,她瞧著柴桑,趴在床邊,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哪見過他這樣。

    「不要哭。」虛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九歌猛地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珠,卻眼見著他抬手想要觸碰她,舉到半空中時,卻無力地垂了下來。

    他的眼角滑過一滴淚,他何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連抬手觸碰她的力氣都沒有。

    第77章

    「抱我。」柴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九歌擦掉眼淚,輕輕躺在他的身旁,與他臉貼著臉。

    嗅到熟悉的味道,她的心莫名定了下來,伸出去的胳膊,不由摟緊了幾分。

    柴桑想要閃躲,只是他如今的力氣實在是微不足道。

    「我怕把病氣過給你。」他側過臉,想要與九歌隔開些距離,九歌卻見不得這樣,硬是把臉又貼了過去。

    兩人就這樣抱著,良久,柴桑嘴角扯出一絲笑:「這次我沒有失信。」

    他終於沒再讓她說出,輕諾必寡信這幾個字。

    接下來的幾天,柴桑多數時間都在昏迷,只是偶爾會醒過來。

    霽兒的情形也不大好,柴桑幾次問道,她都不敢說實話,他對霽兒一向疼愛,她怕他聽了心裡擔憂。

    這日,九歌正餵柴桑喝著藥,宮女闖了進來,見了九歌便喊:「夫人,小公主不好了。」

    李葦追進來阻攔,卻為時已晚。

    柴桑的藥悉數噴到了被褥上,隨後便是一陣咳嗽,吐了一大口黑血,整個人昏死過去。

    「柴桑!柴桑!」九歌慌亂地擦著他嘴角的血,大喊著:「宣太醫!快宣太醫!」

    六月十三這一日,是九歌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日,這天,她眼睜睜地看著她與柴桑的愛女柴雲霽撒手人寰。

    隨後便是坐在柴桑床前的腳凳上,趴在床沿,等著柴桑醒來。

    他可能今日醒,可能明日醒,也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

    她從未覺得,人生是這樣的隨機和未知。

    傍晚時分,柴桑醒了,他的精神明顯好過平時。

    像是有默契一般,兩人都沒有提到霽兒。

    他側著頭,看向九歌,她憔悴了許多,已不再是澶州初見時的模樣,但他看著她,竟捨不得眨眼。

    「我這一輩子,萬幸有你。」柴桑吃力地說。

    他這一輩子,十六歲到江陵販茶,遍歷人間艱辛,經歷過妻兒被屠戮,無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遭遇過質疑和否定,蒙受過非議和白眼,如果沒有她,他這一生,該是多麼艱難。

    「如果有下輩子……」

    「不會的柴桑」,九歌看著他的眼,篤定地說:「你我這樣的人,不可能有下輩子。」

    「你搗毀佛像時說過,什麼因果報應,都衝著你來,那時我偷偷告知神佛,若是有因果報應,我與你一力承擔。」

    他們這短短几年,做了多少離經叛道的事。若有來世,則鬼神必存,他們推倒了佛像、遷移了墳墓,褻瀆了神明,驚擾了鬼魂,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下輩子。

    她撥開他臉上凌亂的髮絲,深深地望著他:「你我共有這一輩子,足夠了。」

    「是啊」,柴桑嘆了一口氣,足夠了,可是他,好悔啊!

    他後悔未能與她在少年時相遇,他後悔未能及早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後悔那日沒有拒絕義父的指婚,他後悔「沅芷」二字在他身上裝了那麼多年,他才鼓足勇氣給她……

    他後悔他做事太絕,以至於,沒有來世……

    他這一生,憑一己之力,讓大周屹立於世,拯萬民於水火。他無愧於任何人,卻唯獨不敢言她。

    「藺州做的衣裙,取回來了嗎?」柴桑突然問道。他當日匆匆回京,這事便忘在了腦後,如今一晃,也有兩年了。

    看啊,隨便提起一件事,他都對不起她。

    「取回來了。」其實很早前便取回來了,只是這兩年匆匆忙忙,那衣裙壓在箱底,竟未見過天日。

    「穿上給我看看,好不好?」柴桑笑著看向她,眼裡極盡溫柔。

    「好,你等一等,我這就去換上。」九歌站起來,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然後匆匆跑了出去。

    九歌剛離開,李葦便走了進來。

    「我念,你寫。」

    一盞茶的功夫後,九歌跑了回來,裙裾飛揚,那是一條綠色的裙子,他曾說過,綠色很襯她。

    可是,她剛到門口,便聽到裡面一片哭聲。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隨即跌跌撞撞地跑到柴桑床前。

    他眼睛閉著,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靜靜地躺在那兒。

    九歌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頰,她的手突然僵住了。

    六月十三這一日,是九歌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她失去女兒之後,又永失所愛。

    人到齊之後,李葦宣了旨,著皇子柴昭承繼大統,南昭容輔國。

    宣完旨後,李葦又拿出一封信,交到九歌手裡。

    那紙上的字筆力虛浮,遠不勝從前,但確是柴桑親手所寫。

    信上說,「卿卿吾愛,既無來生,便將此作紅塵一夢,夢已醒,卿當復歸山林,且自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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