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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1:10:09 作者: 西來君
不過她不在乎,她有歷哥兒就夠了。
柴桑到了書房,打開窗,雙手枕著胳膊躺在了榻上。雨已經停了,天還陰著,今夜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他看著窗外,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麼,只覺得舒適、愜意,沒有閒事掛在心頭,這種時候,十幾歲以後就少有。
可是好景往往不常在,柴桑剛到開封兩三天,郭瑋就病了。
柴桑進了宮,太醫已經診了脈、開了藥方,郭瑋剛剛服了藥睡下。
「前日我過來,看著義父還好好的,怎麼今日……」柴桑把總管大內的李葦叫到一旁,悄聲問道。
李葦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小聲對柴桑說:「皇上……病了有一陣兒了……」
柴桑聞言皺起了眉。
「這事只有我們幾個親近的人知道。」李葦語氣里透著難過:「皇上就是撐著,不管前夜多難受,第二日也堅持早朝,大臣們的奏章,一份沒落下。」
「皇上堅持著,是因為王爺還在澶州,王爺不來,皇上不敢倒下。」
聽了李葦的話,柴桑心裡很不是滋味,難怪義父屢屢催他回開封,但一次次都沒別的緣由,說來說去只是說想見見他,見見歷哥兒。是他太粗心,沒有多考慮,若是他早些回來就好了。
柴桑正正檐下與李葦說著話,便看見不遠處有個人正朝著這邊走過來。
「是秦王。」李葦略微側過身,不動聲色地對柴桑說。
待郭崇走近了,柴桑拱手行了一禮:「三哥。」郭崇是郭瑋兄長的兒子,在家裡排行第三,柴桑與他也算是自幼相識,從小喚他一聲三哥。
「回來啦?叔父怎麼樣了?」郭崇是個武人,不懂客套,說話從來不轉彎。
「剛吃了藥睡下了。」柴桑答道。
「太醫怎麼說?」
柴桑剛準備回答,李葦搶先一步說道:「說是染了風寒,歇息數日便可。」
「那就好。」
聽聞郭瑋無恙,郭崇眼見放鬆下來了,他與柴桑雖然相識,但一個多年在外經商,一個常年在外打仗,兩人並不算相熟,自然也沒有太多話要講。於是索性告辭:「既然叔父睡下了,那我改日再來。」
待郭崇走遠了,李葦問柴桑:「皇上想必也睡不熟,不如王爺進去坐坐?」
「也好。」柴桑沒有猶豫,由著李葦開了門,隨後進了郭瑋的寢宮。
關於郭瑋的病情,李葦對他和對郭崇說的並不相同,他雖然感到詫異,卻也知道是不能問的。如今靜靜地坐在這裡,想來如果沒有義父的授意,李葦是不會這樣堂而皇之的給出兩套說辭。
柴桑隱隱覺得,郭瑋已經在心中下了某種決定。
果然,郭瑋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封晉王柴桑為皇太子,著令即日起入住長樂宮。聖旨一下,滿朝譁然。
郭瑋沒有和任何人商量,事先也沒有任何徵兆。
柴桑和郭崇,一個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義子,一個是同宗同源的侄子,二人同時封王,同時外調,同時回開封,郭瑋在二人之間,一直是不偏不倚,全天下的人都在猜測,郭瑋到底屬意於誰,百年之後,又會傳位給誰。
沒人想到,他的抉擇來得這樣快。
柴桑也沒有想到,郭瑋就在他面前擬了這道旨,然後隨即讓他搬到宮中,監國理事。更沒有想到,郭瑋這一倒,再也沒起來。
隨後的兩個月里,柴桑和玉娘幾乎住在了福明宮裡,柴桑在一旁處理各地呈上來的奏疏,有時郭瑋醒了也會問幾句,但終是精力有限,大抵都是柴桑在拿主意。
夫妻二人親侍湯藥,連晚上都守在床邊,不曾回去,更是把歷哥兒全然交給奶娘,全心全意服侍郭瑋,只盼著他的病有好轉的跡象。
可是天不遂人願,日子一天天逼近深冬,天漸漸寒冷,太醫說,若是熬過了這個冬天,就有了盼頭。可是儘管柴桑日日守著,還是沒能把郭瑋留住,臘月二十六,還有四天就要過年,郭瑋永遠留在了明德三年的這個寒冬。
彌留之際,郭瑋將郭崇密宣入宮,在榻前,親眼看著他對柴桑行了君臣之禮才放心離去。
郭瑋,生於草野,起於行伍,幼年失孤、失怙,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戎馬一生,於亂世之中,南面稱孤,誅權臣,保社稷,安民生,扶大廈之將傾……然而在柴桑眼裡,義父躺在那裡,通體寫著兩個字——孤獨。
在柴桑人生的前十幾年裡,對義父印象最深的畫面,就是微弱的燭光下,姑母為他打包行裝,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全家送他啟程,這樣的畫面一直持續到姑母離世。
義父與姑母雖然恩愛,但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始終是聚少離多,義父常年孤身在外。後來前朝事成,義父在開封終於有了居所,能夠回家吃口熱乎飯,然而好景不長,劉昂容他不下,屠戮滿門。
後來,即使義父如願血恨,即皇帝位,深宮之中,高位之上,他也是一個人直面風雨。他這一生,有過父母,有過榮耀,也有過妻子和兒女,可最後,依舊是孑然一身。
按照郭瑋遺言,紙衣瓦棺,不樹不封,金銀美器,一概不用,棺木入土,隨即除服,民生已是艱難,他不願再多費民力,但他臨終之際,死死抓著柴桑的手,囑咐他一定要將自己與先皇后合葬,所謂「生同衾,死同穴」,他掛念的,只有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