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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1:10:09 作者: 西來君
郭瑋自然一番解釋,當時起兵實屬迫不得已,只要今後好好輔佐新帝,想必劉家不會為難他們。可這些將領哪裡由他分說,一邊叫嚷著,一邊扯下軍中的黃旗披在郭瑋的身上,跪了一地,山呼萬歲。
造出如此聲勢,想必不是臨時起意,郭瑋掙扎不過,只得作罷,經此一事,他與這些將領便真真正正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此後他再要做忠臣,怕是沒有人答應。
郭瑋稀里糊塗做了皇帝,要迎的「新帝」在南下路上離奇身亡,一切都是天數,仿佛合該如此。
柴桑想起三個月前,他曾感嘆義父的處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箭一發中的,誰是神箭手,不言而喻。
柴桑跟著宮人,穿過一道道宮門,沿著整座宮城的中軸線,去往象徵整個王朝最高權力的宮殿。此前他來這個地方的機會並不多,這裡的一磚一瓦於他而言都是疏離和陌生。
隨行的宮人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一路低頭前行,畢恭畢敬,輕易不出一言。
相傳秦王宮的台階有九十九級,取自「九九歸一」,「九」音同「久」,這位千古一帝希望國運昌隆,長長久久,甚至希冀一世、二世乃至萬世,然而秦自統一天下到二世而亡,不過十五年。
幾十年前,朱泳在此修築宮室,他沒有始皇帝那樣的宏願,然而三層累土卻是免不了的,拾階而上,柴桑數了下,總共三十九階。
三十九階不至於讓柴桑氣喘吁吁,但是足以心跳加劇,想來有人面聖時驚悸不安,怕是與此不無關係。
透過開著的宮門,柴桑遙遙望見他的義父高高端坐於大殿之上,昔日沙場老將,今日九五至尊,連帶他這個曾經四處奔走的販茶少年,都有幸一睹宮城。
「桑兒。」郭瑋走下高台,遠遠地便來迎他,這些年,郭瑋從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一步步走到今日,無論身份如何變遷,從未在柴桑面前擺過架子。
「義父。」柴桑躬身行禮。
「明天舉行大典,還好趕回來了。」郭瑋欣慰地看著他。
「義父信中再三叮囑,孩兒是一定會趕來的。」
郭瑋拍拍柴桑的肩膀:「辛苦你了。」對於此前軍營中的事,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兩人都沒有再提。
「不知一切是否妥當,可還有用得著孩兒的地方。」柴桑出言問道,新君即位是大事,必然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倉促之間,一切從簡,都已交託眾人,你好好歇息便是。」
「是。」
郭瑋看著他這個義子,雖不是親生,但多年下來,已與親生無異,如果說,他這一路走來,有誰可作為見證,便是柴桑了。可作為他的義子,柴桑卻鮮有機會嘗到甜頭,可以說,柴桑此前的遭遇,多半也正是拜他這個義父所賜。
柴桑見郭瑋看著他,卻不說話,臉上露出悲戚的神色,便關切地問道:「義父,怎麼了。」
「沒什麼。」郭瑋沉默了片刻,又繼續說道:「我只是想起了你姑母。」
聽郭瑋提起姑母,印象中姑母的形象便立即活了起來。姑母曾是宮裡的尚儀,舊朝滅亡之後,姑母出宮,在山野之間的小客棧偶遇姑丈,兩人一見鍾情,定下終身。
姑母不顧家人的反對,帶著全部身家嫁給了當時一無所有的姑丈,曾經在宮中掌禮儀教學的女官,為一人,洗手作羹湯。
幾年無所出,又憐他母親早亡,父親只知揮霍享樂,對他不管不顧,這才把他抱回了郭府,充為義子。姑母為郭家操勞一生,膝下雖無子嗣,卻深得姑丈敬重,如今,姑母辭世已五年,義父在今日提起,顯然對姑母還是不能忘懷。
「你姑母若是還在,定能母儀天下。」郭瑋此言一出,柴桑心裡明白,這是明日要追封了。
「桑兒,你說,劉昂已死,劉家的天下已亡,我為全家報了仇,怎麼這心裡,還空落落的。」
半年前,劉昂猜忌,為斬草除根,殺了他一家十幾口,包括義父的親子青哥兒、津哥兒,還有他的妻子和一雙兒女,他因隻身在外,逃過一劫。他那時不在義父身邊,不知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在中年喪妻之後又喪子,看到傳報的書信時,是何等的悲痛。
「義父,還請節哀,萬事向前看。」柴桑勸誡道。
「兒啊,義父縱使向前看,前路也所剩無幾了。」
「義父……」
郭瑋今日的反應,是柴桑此前從未見過的,在他的記憶中,義父錚錚鐵骨,怎麼今日竟生出這麼多感慨。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郭瑋坐在那大殿之上,內心有多悲涼。明日之後,他便不是橫戈立馬、氣吞山河的郭將軍,而是斂盡鋒芒、沉密寡言的帝王。
曾經青玉巷內盡享天倫之樂,如今只剩他父子二人,出生入死半輩子的兄弟,從此再不能掏心掏肺……
柴桑走後許久,郭瑋才想起來,他父子二人聊了這麼久,他竟忘了讓柴桑坐下,然而他環視四周,才發現,整個大殿,除了那高高在上的寶座,哪裡有其他人的座位。
柴桑沿著來路,一點點接近宮門時,卻看到一副車架遠遠的過來,穿過宮門揚長而去,那車架看著太過尋常,與這宏偉壯觀的宮殿極不相稱。
柴桑有些好奇:「那是誰的車駕?」
第13章
小黃門湊近柴桑,悄聲地說:「前朝張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