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忘年交

  這個老人在生命的最後這段日子裡考慮的不是家裡的事情，考慮的卻是他，林寒既不是草木也不是石頭疙瘩，自然是能感覺的出來的。

  「家業大了難免有些爭端，枝枝葉葉的也多一些，老夫的兒子老夫知道，在讀書一道卻是有些名堂，但論持家卻是不夠看的，老夫要說的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小子能搭把手就搭把手，這一點老夫想也不用老夫說.如果真的需要你費心的地步，你小子也就別費這個心思了就算是救的了一時也救不了一世，顏府終究是需要靠自己走下去的」

  顏玉卿對林寒說道，他知道林寒看在他的份上絕對是不會對顏府不管不顧，但是就老人自己看來這對顏府並不是什麼好事.

  「小子記下了」

  林寒點了點頭，老爺子都這麼說了，他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什麼.

  「你那句話怎麼說的，天知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應該是這麼說的，關於胡人的事情，老夫也就能幫到這裡了，章程什麼的也都做出來了，只是這些事情終究是人來做的，還是需要你小子盯著一些，這樣吧，你答應老夫一件事，老夫也答應給你處理一件事，顏府的事情上你也別費心思了」

  顏玉卿好像也看出了林寒的言不由衷，當即找了一個理由說道.

  「既然是老爺子的意思，小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既然是顏師提出來了，不知顏師想讓小子答應什麼事情呢」

  「如果有朝一日顏府亂了，你小子只將槿兒與小月摘出去即可，顏府的事情莫要插手.顏府這邊老夫會自己會有所安排也會和灝兒說」

  顏玉卿看著林寒認真的說道，林寒有一個優點是重情重義，同時林寒有一個缺點就是太重情重義，或許有些東西在林寒看來並不算什麼，但是落到有心之人手中就是大麻煩了，他要離開了，顏府自然需要找一個新的後台，而林寒自然是顏府的不二之選，但是林寒太強大了，強大到顏府完成承受不住這樣的後台。

  人情什麼的終有用盡的一天，與其讓顏府與林寒情義化作仇怨，倒不如一開始就保持一定的距離

  「既然是老爺子的安排，一定有道理，小子應下這件事就是了.」

  林寒苦笑一聲，或許顏玉卿是對的吧，他的確比顏玉卿更懂人心，只是在自己人身上他寧願不懂.

  「像你小子心軟是好事，太心軟卻也不是什麼好事，小子，老夫能幫你做的事情也就剩下一件事了，你小子可要想好了」

  顏玉卿看著林寒面帶笑意的對林寒說道

  「顏師也聽過皇家軍事學院吧.這件事的確有小子的手筆。小子想自己也搞一個學院，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小子說過很多次，現在小子想開始行動了，小子想讓自己這裡的東西讓更多的人知道，小子想做那個種樹的人。只是這裡面有些離經叛道的東西.」

  林寒低聲說道，這些話其實和顏玉卿說來並不可是，離經叛道，離的是誰的經叛的是誰的道，自然是儒學了，只可惜林寒也找不到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了。或許能幫自己的也就只有這一個老人了.

  「種樹的人麼？你比老夫強啊，你且回答老夫一個問題，然後告訴老夫能幫上你什麼.」

  顏玉卿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的殿試，當他問起林寒想要學什麼的時候，林寒的回答到現在他依舊記憶猶新，從那一刻他就知道林寒想要完成的事業，儒學給不了林寒

  或許從那一刻開始林寒就打算離經叛道了.

  「好」

  林寒點了點頭，顏玉卿或許已經感覺到了什麼，老人或許並沒有他這樣千餘年的智慧，但是可以想像的是這是一個將自己生命百餘年閱歷轉化成智慧的智者。

  「儒家在你心中是什麼樣的定為.」

  顏玉卿問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或許不是自己真的想要知道的答案，只是他現在這個身份必須要知道的一個答案。

  「儒家可為華夏思想內核，道德約束，禮一字，可傳千年萬代。但是僅僅可為思想內核，並且需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重要的需要與時俱進，大寧需要儒家也需要百家，對大寧或是整個民族來說儒家決定的是下限，我們會很強，但如果想更強，一個儒學遠遠不夠，人生不過百載，而小子不想自己這百載於我華夏來說只是曇花一現.」

  林寒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林寒是比較認同陳朱理學出現前的儒家思想的，只是這對林寒來說還遠遠不夠。

  「老夫明白了.大寧亦需要內外兼修，儒家可修內，百家可修外，此事老夫會給你一個答案.只可惜老夫能幫到你的終歸是有限的，接下來的路就只能你自己走了，風霜雪雨老夫能做的也只有這一點點了.」

  顏玉卿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遺憾之色，他真的想幫眼前這個年輕人，只可惜他真的幫不到這個年輕人什麼了

  「多謝顏師.」

  林寒起身施禮，他其實想要老人做的是另外一件事，只是這句話他卻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失去顏玉卿這樣一個老人對他來說不單單是失去了一座燈塔一盞指路的明燈，還有一個可以隨時站出來告訴他錯了，或是他是對的，這樣一個人，他即將失去一個百歲老人的沉穩和經驗，剩下的只有二三十歲的衝動和瘋狂，並不是失去軟弱就可以變得堅強，對林寒來說沉重的不止有靈魂，還有肩上的擔子。

  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將大寧帶向一個什麼方向，偏偏包括這個老人在內卻相信他會讓這個帝國更好，更強.

  林寒不想讓這個老人失望，不想讓每一個相信自己的人失望.

  誰又能想像到幾年前他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之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哪怕是林寒也覺得一種不現實的感覺在腦海中浮現。

  「你是對的，你站的比我們所有人都要高，繼續走下去吧，最壞的結果老夫經歷過，變好還是變壞老夫還是能分的清楚，你會讓大寧會讓這個民族越變越好的」

  「可是如果我錯了呢？」

  「你以為老夫能看的出來你是對還是錯麼？我們這些人啊連你做法都看不出來，更不要說對錯了，孩子害怕犯錯也是你身上的閃光點之一，事實上誰又能不犯錯呢？且不說你哪怕是錯了也會比最壞的結果好太多，如果世上有人能察覺到你錯了，那個人不是老夫也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你自己啊」

  「小子.明白了.」

  林寒低著頭就好像一個無助的即將走入未知迷霧中的孩子，而唯一能給他幫助的老人已然沒有力氣陪他走下去了。

  顏玉卿看著眼前的青年，這個算是他孫子輩的年輕人的孤獨或許除了他沒有人會懂了吧，兩個孑然一身的人碰撞出的超越年齡的火花，而現如今他這個孑然一身的人要離開了，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只能孑然一身的繼續走下去.

  這一刻顏玉卿微微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有說，這一刻他甚至生出了多陪這個年輕人一段時間的想法

  自己的離去對林寒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殘忍呢

  雪越下越大，在顏玉卿的示意下小月遞上了一壺酒，他不能陪林寒喝酒，卻可以告訴林寒最起碼現在他還在這裡.

  兩個孤獨的人在這一刻產生了共鳴，無論是被留下來的小月還是林寒身邊的袁姝兒從來都成了配角

  一壺溫酒很快就喝完了，林寒看著眼前的老人手指輕輕的沾了沾杯中的酒水，在石桌上寫下了八個字，給老人行禮後離開了。

  願為江水，與君重逢.

  老人看著眼前酒漬漸漸乾涸的八個字久久不能言語.

  他年輕的時候曾經羨慕過高山流水的友誼，甚至也曾以為自己已然得到過這種傳說中的友誼，但是他也沒想到自己得到這種讓人艷羨的友誼竟然是在自己生命最後的階段，或許這便是忘年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