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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1:07:16 作者: 昔在野
朝臣們一直商議忙碌到深夜,才終於敲定了細節,河南尹破例開了建安宵禁,使臣連夜出城,將鹽禁詔書送往齊州。
詔書發出後,夜色也深了。
蕭昱徒步來到顯陽殿。
他以為魏雲卿已經睡了,沒想到她還強撐著沒睡。
榻案上的小燭都快燃盡了,光線昏昏暗暗的,案上女子的影子,頭一掉一掉的。
蕭昱看她支著頭斜倚在榻上,臉快栽到案上時,蕭昱立刻伸出手接住了她的頭。
魏雲卿也恢復了清醒,睡眼朦朧看著蕭昱,「忙完了嗎?」
「嗯。」蕭昱輕輕抱起她,往床榻走去,道:「都困成這樣了,怎麼不先睡呢?」
魏雲卿縮在他懷裡,打了個哈欠,「我還等著陛下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呢,心裡壓著事,睡不踏實。」
蕭昱笑了笑,把她放到床上,捏了捏她的臉道:「你的心裡一定不會有治不好的病。」
「好了,別賣關子了,快跟我說說。」魏雲卿搖著他的手。
蕭昱也緩緩寬衣上榻,二人並排躺在床上閒聊著,「還記得華林園那一日,我問宋胤,他母親是不是姓顧嗎?」
魏雲卿點點頭,他不是說是記錯了嗎?
「我人生寫的第一封詔書,就是宋世子與顧氏的婚書,這道詔書,是二嬸求我寫的,二嬸便是因此被朝臣彈劾下位,軟禁王府。」
魏雲卿眼神一動。
雖然荀太妃只是誘哄天子寫下了一封無關痛癢的賜婚詔書,可荀太妃今日能哄天子寫賜婚詔書,明日若是再哄天子寫下干預朝政的詔書呢?
那時的天子年幼,沒有什麼判斷能力,可天子的詔書,朝臣又不能違抗,為了以絕後患,朝臣只能彈劾太妃下位。
蕭昱繼續道:「我就算那時年紀小,也不可能記錯自己寫過什麼,宋胤的生母,就是姓顧,是已故顧太傅之女。」
魏雲卿隱隱動容,「這怎麼可能?」
蕭昱拍了拍她的背,安撫著,給她講述了一件更早的改革往事,「這要從顧氏的父親,顧太傅說起。」
魏雲卿枕著他的胳膊,往他懷裡縮了縮,靜靜聽著。
「當年顧太傅上書皇帝,稱魏立九品,是權時之制,非經通之道。建議廢除九品中正,恢復鄉舉里選之制,得到了皇帝認可。」
魏雲卿大吃一驚,仰頭看著蕭昱,「顧太傅可真不是一般人,廢九品,這是在刨滿朝世家的根兒啊!」
這怎麼可能成功?
「所以,他得罪了朝堂所有世家,被滿朝文武排擠出內朝,出鎮并州。後在并州軍與秦州軍聯手抗擊西涼時,被誣陷謀反,舉族盡滅,僅有小侄顧曜,因在醫家得免。」
魏雲卿隱隱驚愕,原來那位太原公顧曜,就是當年的顧氏孤兒。顧曜一貫與宋氏交好,先前宋開府葬禮,他也出席了。
「消息傳來後,顧太傅之女焚府自盡,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其實是被宋世子藏了起來。」
魏雲卿疑惑道:「既然如此,那舅舅為什麼不帶顧氏走,還要娶楊氏舅母呢?舅舅也不是貪名好祿之人。」
若是圖名,誰會去主持那樣一場足以讓自己萬劫不復,名聲盡毀的改革啊!
蕭昱看著她,問她,「如果你愛一個人,你明知道她的家族是被冤枉的,你是願意帶她隱姓埋名,讓她永世背負罪臣之女的罵名,為世人唾棄,還是為她的家族洗刷冤屈,還她清名?」
魏雲卿心中一動,認真道:「天下所有的正義,都不該缺席。」
「不錯。」蕭昱點點頭,話鋒一轉道:「可魏國是士族門閥政治,世家是靠聯姻維繫家族穩定。宋世子的仕途完全掌控在太師手裡,他不跟太師低頭,就不能入仕,他不入仕,就沒法掌權,他不掌權,就不能給顧氏翻案。」
魏雲卿臉色複雜,心中五味雜陳,」所以,他只有為家族完成了宋楊聯姻,阿公才會放他入仕嗎?」
蕭昱點點頭,「宋世子入仕後,利用職務之便,一直在搜集當年顧氏案的隱情。之後與一眾朝臣奔走上書,執黃幡,敲登聞鼓,為顧氏喊冤。」
蕭昱回憶著幼時滿朝文武列跪朝堂,懇請重審顧氏案的情景,群情振奮,慷慨激昂,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給他幼小心靈帶來的震撼。
如果宋太師是他的政治領路師傅,那宋世子,便是重塑他政治理念之人。
「為了打破這一層門閥樊籠,一代又一代的人,前赴後繼,以身殉道,他們出身顯赫,明明與世家同流,就可以留下一世賢名,可他們偏偏要與這世道抗衡。」
「天下大勢,浩浩蕩蕩,個人的力量或許很渺小,但就是因為有這樣一群人捨生取義,前赴後繼,這一點兒火光,才能漸成燎原之勢。」
魏雲卿隱隱動容,她想著之前的鹽禁之議,一個又一個寒門學子站了出來,反對著,與這世道抗衡著,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一個接一個,一起推動著這場改革。
蕭昱抱著她,認真告訴她,「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每個人的存在都不過是渺小的一粒沙,可就是這一粒一粒沙子匯聚在一起,只需一場風的助力,就能捲起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