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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1:07:16 作者: 昔在野
    「今日祭天,陛下累壞了吧?」中常侍梁時笑問道。

    蕭昱不作聲,轉至書案前,斜倚座上,骨節分明的白淨手指隨意翻著案上那堆積如山的奏摺。

    殿中光線昏暗,案上燃著一支小燭,天子的全身隱於暗中,只有那俊秀標誌的五官,被燭光籠上一層暖色光芒。

    他打開一封奏摺,湊近燭火細細看著,送來給他過目的奏摺,裡邊都夾了宋太師定下的決策,他看過後——

    甚至不需看過,只需用硃筆畫諾就可以了。

    政由宋氏,祭則寡人。

    這樣一個輕鬆省力的皇帝,哪裡會累呢?

    「長公主那邊有消息嗎?」蕭昱邊翻著奏摺,邊問。

    前幾年,天子長姐平原長公主的駙馬霍肅,平定西涼,立了大功,連番升遷後,外放了并州牧。

    如今,公主是隨駙馬於并州上任。

    梁時搖搖頭,「公主原說趕在冬至祭天時回朝,可臨時又被什麼事絆住了腳步,到底沒趕上,這下怕是要到年底才能回京了。」

    「年底——」

    蕭昱合上奏摺,「可馬上就要向魏氏納采了。」

    「即便公主回京,這已定的皇后,也沒有反悔的餘地啊。」梁時研墨,笑言。

    「你怎知朕要反悔?」蕭昱眼中寒光一閃,他看著梁時,眼神無波,語調平靜,一字一句道——

    「准皇后奕世名德,天下貴種,朕豈有不喜之理?」

    「奴婢失言!」

    梁時手上的墨錠一滑,嚇得撲通跪倒,寒意從腳底直直往上冒,殿中地龍燒的暖,可冷汗還是頃刻間將他身上濕透。

    妄自揣測天子心意,是內侍大忌。

    他自幼跟在蕭昱身邊侍候,最是了解帝王脾性,他本不該犯此低級的錯誤。

    天子的心意,他不該揣摩,即便揣摩到了,也不能說。

    梁時的頭深深伏在地上,惶恐請罪,「奴婢知罪,准皇后華族貴胄,才徳兼美,作配陛下,乃是天作之合。」

    蕭昱收回視線,拿起硃筆,蘸墨,面無表情的在奏摺上畫著諾。

    *

    宋瑾到家時,頭髮上還帶著碎雪渣,可見路趕得很急,不知碰到多少枝梢。

    屋裡,鍾靈毓正在榻上吃著酸棗糕,聽到門口的動靜,連忙把嘴裡的酸棗糕吞了下去,又把未吃完的塞到了榻上的小方桌底下,小心翼翼藏好。

    宋瑾進屋,邊解披風拂去這一路的寒氣,邊對她道:「別藏了,臉上粘的糕屑都看到了,多大人了,還貪嘴,也不怕積食了。」

    鍾靈毓臉一垮,沒好氣地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宋瑾走到榻前,一躬身把人橫抱而起,大步往床榻走去,把她輕輕放到床上後,撫著她的臉,仔細觀察道:「還疼嗎?」

    「沒事。」鍾靈毓搖搖頭。

    宋瑾摟著她,手撫著她的腹部,嗔怪道:「你說你還挺著肚子,出這頭做什麼?大姐跟姨娘爭執,就讓她倆打去唄,倒讓自己白挨一這巴掌。」

    「說的輕巧。」鍾靈毓反駁道:「姨娘是你生母,我人在那兒,能眼看著她挨大姐的打?再說客兒馬上要入主中宮,我能讓大姐在此時落個毆打庶母的罪名嗎?」

    宋瑾啞口無言。

    魏國以孝治天下,卑幼不可毆親尊長,妻之子女毆打庶母,罪等弟妹毆打兄姊,當受杖九十。【注2】

    魏雲卿入宮在即,宋朝來若是落得這麼個罪名,丟人,也要命。

    「真是沒一個省心的。」宋瑾煩躁地揉揉太陽穴,「前不久齊州還來信兒說三叔的病不太好,父親正在煩心,如今家裡又鬧了起來,眼看客兒入宮在即,這一家子怎麼就不能消停一下呢?」

    「大姐一貫自尊又好顏面。」鍾靈毓道:「如今太太歿了,姨娘就這般排擠大姐,嫌棄她賴在太師府吃白飯,大姐不怒才怪。」

    「親戚爭財,為鄙之甚。」宋瑾冷嗤道:「魏紹死後,博陵侯府那麼大的家業,都攥在大姐手裡,她會稀罕太師府這口飯?」

    宋瑾邊解著腰帶,邊一點一點給她算著帳。

    「大姐和客兒這些年在太師府的吃穿用度,可都是用的公中的錢,太太還時不時貼補她娘兒倆。太太歿後,身後遺產也是平分給了大嫂和大姐兩個寡婦,我們這些兒子是一個子兒都沒。」

    鍾靈毓長長嘆了口氣,道:「大姐也可憐,年紀輕輕的,丈夫就沒了,雖是孤苦,到底還有娘疼,可如今連娘也沒了。」

    聞此,宋瑾臉上便浮現出一片憤恨難平之色,「這還不是她自找的,當初父母就不同意她嫁魏紹,她哭著、鬧著非要嫁,如今落得這樣,能怪誰?」

    鍾靈毓蹙眉,輕拍了一下他口沒遮攔的嘴,佯怒道:「胡說八道什麼呢?」

    宋瑾越說越惱,「大姐本來好好一個人,嫁了魏紹一遭,就成了這喜怒無常的模樣,時不時在家裡發個瘋,折騰一通,你看客兒好好一孩子,被她養成了什麼樣?」

    「你不會說話能不能閉嘴。」鍾靈毓狠狠剜了丈夫一眼,「大姐跟姐夫感情好,到你嘴裡怎麼就是吐不出象牙呢?說的跟魏紹害了大姐一般。」

    「那可不就是他害的,害的大姐對他死心塌地,孤苦半生。」宋瑾枕著胳膊,提起魏紹,就沒好氣。

    鍾靈毓……

    屋外,慢行而來的宋朝來腳步一頓,聽到宋瑾最後的幾句話後,心中一咯噔,欲敲門的手,也縮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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