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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恩仇 (八 下)

2023-11-17 20:50:25 作者: 酒徒
  「倒戈?」程名振和王二毛面面相覷。這是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做得出的事情?洛陽軍的士氣定然當場大沮,陣前倒戈者的個人聲譽恐怕也同時一落千丈矣!

  看見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錯愕的眼神,程知節笑著搖了搖頭,「沒辦法的事情,總好過天天聽仇人的吆喝。其他的,管不了那麼多了!」

  「至少,我等給死去的弟兄出了口惡氣!」吳黑闥湊上前,低聲插了一句。

  「要說毀了瓦崗寨的罪魁禍首,怎麼輪也輪不到王世充吧?!」也不知道跟對方有什麼過節,王二毛見到吳黑闥就沒好臉色。

  「那是當然。帳要一筆筆算!」吳黑闥的臉上又憋出了一片紅雲,咬了咬牙,低聲回應。

  「是麼?那對你來說可真不容易!」王二毛得理兒不饒人,繼續步步緊逼。「夥同張亮,逼迫小謝交權的那一回,有你參與吧?挑唆周文禮、王當仁等外營將領不聽徐三哥命令,也有你的份吧?我走得早,沒親眼看到李密篡權那一幕。若說當時你不在場,卻是打死也不相信!」

  「你……」吳黑闥被數落得直哆嗦,握著拳頭就往前沖。正如王二毛所說,作為李密的嫡系將領之一,很多陰謀都曾親自參與。如今他最不願意聽人提起的,就是自己過去那些經歷。每次聽見,心裡就像被刀扎了一樣痛苦。

  「我怎麼了,想殺我滅口?」王二毛冷笑一聲,手再次握住了刀柄。

  眼看著雙方眼裡又開始冒火,程知節趕緊橫著走了半步,擋在了吳黑闥身前,笑著道:「王兄弟,王兄的,嘴下留情。黑子,你也別沾火就著。當年你在李密麾下,的確很討人厭。被王兄弟說幾句就說幾句吧,又不少一塊肉。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做錯了,還怕人數落麼?」

  「還說我呢,竇建德又好哪去了?」吳黑闥嘀咕了一句,悻悻退到了一邊。

  「王兄弟好一張利口!」勸退了吳黑闥,程知節衝著王二毛輕輕拱手,「你不用擠兌黑子了,程某此番的確是為了劫殺李密而來。諸位洺州營兄弟如果能當做沒看見我等,程某必將感激不盡!」

  被程知節一語戳破了伎倆,王二毛不覺臉上一熱。嘿嘿笑了幾聲,繼續補充道:「我也覺得麼?這荒山野嶺的,程四哥不會出來看風景。四哥儘管放心,瓦崗兄弟當年對王某有救命之恩,王某出了山,立刻忘了今天的經歷就是!」

  說罷,他悄悄向程名振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跟自己一道向瓦崗群雄告辭。程名振笑著搖了搖頭,笑著道「程四哥是爽快人,咱們也不能稀里糊塗地走。實話說吧……」頓了頓,他向程知節輕輕拱手,「我等也是抱著同樣目的而來。卻沒想到被程四哥搶先了半步!」

  「你也來劫殺李密?」程知節楞了楞,猶豫著問。

  「他跟我是同門師兄弟。但師尊卻被他逼得無處容身!」程名振鄭重點頭,「所以,程某必須趕在跟他同朝為官前,替師尊清理門戶!」

  聞聽此言,程知節心神大定,揮了下手,笑呵呵地道:「早說嘛!害得我白擔心了半天。要不要一起來,還是我替你把事情做乾淨了!」

  「能跟瓦崗豪傑並肩而戰,乃我等之榮幸。」程名振點點頭,笑著回應。

  瓦崗群雄本來圍成了個半圓形,一言不和就準備殺人滅口。此刻聽說程名振準備帶著洺州弟兄跟大夥一起干無本買賣,立刻紛紛放鬆了戒備,笑呵呵地跳下了坐騎。有人趕著上前跟程名振、王二毛見禮,有人則拿出酒水、肉乾,請王飛、張瑾等弟兄共享。

  正熱鬧間,秦叔寶、羅士信、羅成等人已經到了近前,跳下坐騎,熱情地與大夥寒暄。王二毛上前推了羅成一把,笑著罵道:「你居然還認得我們?我以為你當了駙馬爺,就把大夥全忘了呢?」

  「哪敢,哪敢!」羅成心裡有愧,陪著笑臉討饒,「羅某這條命都是你們救的,怎麼敢忘了救命恩人。後來之所以沒聯繫,是因為知道竇建德心眼小,怕害了大夥而已。」

  「你就說吧!反正你長了張好嘴!」王二毛笑了笑,搖頭說道。

  「真的不是瞎話,否則天打雷劈!」羅成笑著舉手起誓,隨後迅速將話題岔開,「程大哥,你現在終於改用刀了?想必武藝已經大成了吧!」

  「估計還沒有!」程名振輕輕搖頭,「你走之後,再沒人指點我。剩下的都是自己關起門來摸索,所以也不知道武藝有沒有進境!」

  「老兄弟跟你切磋過武藝?」程知節看了看羅成,笑著插嘴:「我說呢,看到你的兵器就覺得眼熟。老兄弟教給你的招數,恐怕也不是好路子來的吧?」

  「戰場上偷師學來的。我自己用不了,就轉給了程大哥!」羅成點點頭,坦然承認。:「他當時的地盤緊挨著博陵,我怕他打起來吃虧!」

  「你小子啊,一肚子壞水!」程知節笑著搖頭。「能此間事情了結,我跟程兄弟討教幾招。就知道進境如何了?北邊那位,我有幸當年跟他交過手,對其的本事略知一二!」

  「那就有勞程大哥!」知道瓦崗寨兄弟都是爽快人,程名振也不推辭。

  正七嘴八舌說得熱鬧,秦叔寶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大家聽我說一句,其他事情都有的是時間做。當務之急,乃是…….」

  「不就是劫殺李密麼?我已經跟程兄弟交過底了,他正為此而來!」程知節心裡頭高興,非常快意地插嘴。

  「不是這樣!」秦叔寶年齡比眾人大了將近兩輪,所以看問題的眼光遠比大夥持重,「這裡兩片丘陵夾著一條管道,地形的確適合做買賣。但既然咱們和洺州營兄弟都想到一塊兒去了,恐怕別人也不會是睜眼瞎。李密那人曾經在綠林混跡多年,逃命的本事向來數一數二。一旦被他的人逃出一個半個去,我等少不了要遇到場大麻煩。所以,我覺得……」

  說這話,目光慢慢向洺州營這邊轉。程名振見此,立刻抱拳許諾,「就請秦二哥主持,洺州營與瓦崗豪傑共同進退就是!」

  「多謝洺州營兄弟了!」秦叔寶拱手相還,「既然如此,秦某就僭越一次。」

  說罷,指點官道,將人員重新分派到各處,約定好聯絡信號,務必將李密及其麾下爪牙一網打盡。

  布置剛剛結束,還沒等大夥分頭行動。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悅耳的鳥鳴,「布穀,布穀,布穀布穀」。緊跟著,貼著草皮跑過一個渾身插著柳條的人來,衝著秦叔寶叉手肅立,「報,新情況!」

  「說,沒外人!」秦叔寶大度地揮手。

  「王君廓帶領五百騎兵,親自追上了李密,護送他過山來了!」看上去就像個柳條筐般的斥候喘了口氣,低聲匯報,「距離這邊還有四里多,轉個彎就可以看見!身邊還有…….」

  「狗賊!」沒等斥候把話說完,程知節一拳揮出,將旁邊碗口粗的小樹砸為兩段。「又是這養不熟的白眼狼從中作梗,當初真該一刀砍了他!」

  五百騎兵,肯定不可能全部都被一網打盡。而偽裝響馬劫殺朝廷命官的事情,只要走漏了半點兒風聲,被朝廷程查出真相後,參與者恐怕都得給李密殉葬。雖然李密本人對大唐朝廷來說可有可無,但其刑國公的身份,卻令朝廷無法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正猶豫間,遠處的山坡上又傳來了一陣悅耳的鳥鳴。隨著鳥鳴的臨近,又一個渾身插滿柳枝的斥候從草色中顯出了身形,「報,秦二哥,王君廓派出了五十名騎兵頭前喊山,用的是綠林切口!」

  「他們想說什麼?」這一下,不僅秦叔寶楞了,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也被弄得滿頭霧水。

  「他們…….」斥候猶豫了一下,發現前一個同夥也在,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們通過江湖切口想表明的意思是,如果附近有人尋仇,請給他一個面子,放李密過去。事後,他定然給大夥一個滿意的解釋!」

  「狗屁!」吳黑闥氣得直咬牙。「若不是他先向大唐獻出了河內郡,李密那廝也不至於方寸大亂。這時候又來做好人,誰知他打的什麼鬼主意!」

  「王君廓人雖然機靈過頭的些,卻不是趨炎附勢之輩!」秦叔寶想了想,輕輕搖頭,「他既然派遣衛士提前開路,並且用江湖切口四下亂喊。想必是猜到了我等會有所動作。放他過去吧,劫殺李密的事情到此為止!」

  「就這樣算了?」程知節不滿意,皺著眉頭問道。

  「我想不出王君廓為什麼要這樣做的道理來?」秦叔寶看了大夥一眼,歉意地搖頭,「按常理,李密是個落了難的國公,王君廓沒必要上趕著拍他的馬屁。況且我等結夥請假出門,秦王雖然沒問我等要幹什麼,卻未必猜不出個大概。殺李密,他可以裝作不知道。如果把王君廓一起跟做了,恐怕秦王那裡也替大夥擔待不住!」

  雖然剛剛投奔大唐沒多長時間,但秦王李世民的慷慨仗義、敢作敢為的形象已經深深印在了瓦崗眾豪傑的心頭。他們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魯莽給秦王帶來麻煩。更不想讓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

  因此,大夥心裏面雖然充滿了不甘,卻不得不點頭承認秦叔寶的話正確。程知節嘆了口氣,衝著程名振說道:「本想跟兄弟並肩而戰的,卻沒料到被人插了一槓子。對不住了,日後如果有機會,程某當上門賠罪!」

  「能結識這麼多好漢,已經不虛此行!」程名振笑著拱手,「他日有閒,請諸位到上黨一敘!」

  同樣作為近期歸附大唐的勢力,瓦崗諸將對洺州營諸將大有悻悻相惜之意。互相客套著,一道走下山丘,將附近的險要場所和官道給王君廓讓了出來。

  片刻之後,王君廓親自帶領五百精銳騎兵,保護著李密呼嘯而過。全軍上下騎著清一色的突厥良駒,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李密和張亮、賈潤甫三人被護在隊伍的正中央,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只是在經過先前瓦崗群雄藏身處的剎那間,李密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得意。

  「李密恐怕活不過今年秋天了!」待騎兵揚起的煙塵散盡,程知節嘴角突然浮現了一絲笑意,以幾乎弱不可聞的聲音嘀咕。

  「程兄說什麼?」不遠處,程名振剛剛上馬,聽聞此言,心中突有所悟,把坐騎兜轉過來,低聲問道。

  「程某還是太蠢了。秦二哥也不夠聰明。程將軍,你名氣很響,其實也是個笨蛋!」程知節笑了笑,飛身跳上坐騎,因劫殺李密失敗而產生的沮喪一掃而空。

  這回,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互相看了看,或快或慢,都開心的大笑了起來。笑聲中,眾人揮手作別,分為兩波,向南向北疾馳而去。

  「他們高興什麼?」王飛反應慢,跟在程名振馬後輕聲嘀咕。「笨就笨唄,誰比誰聰明多少?」

  「咱們的確夠笨,尤其是你,笨得厲害!」程名振看了他一眼,笑著罵道。

  「我又招誰惹誰了?」王飛吃了個憋,摸著腦袋抗議。

  「自己想去,誰也不准告訴他!」程名振用力夾了下馬背,在官道上快速疾馳。暖暖的春風吹過林梢,綠波起伏,令人心曠神怡。

  他今天又被上了一課。

  殺人,又何必用刀?

  半個月後,坐擁黎陽的徐茂公將黎陽倉和瓦崗殘部所占據的上千里沃土,東至於大海,南至於長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都以李密的名義獻給的大唐。並且當著朝廷欽差的面兒,表示自己先前是替李密守土,如今既然主公歸降,自己不敢不緊隨其後。

  李淵聞之,嘆道:「徐茂公不忘舊主,真純臣也!」傳旨賜徐茂公國姓,加封其為右武侯大將軍,黎陽大總管,萊國公。封其父徐蓋為舒王。父子二人風頭一時無兩。

  又過了幾個月,李密稀里糊塗造反,稀里糊塗被殺。徐茂公、王君廓上表朝廷,二人求得李密屍首,厚葬之。

  世上從此再無瓦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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