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賭局 (六 中)
2023-11-17 20:50:25 作者: 酒徒
到了此時,眾將領心裡對瓦崗軍的最後一絲好感早已蕩然無存。大夥只要不傻就都能想得出來,瓦崗軍王當仁部根本沒有做出一絲一毫兌現承諾的舉動。桑顯和所以殺來得這麼快,洺州軍所以從大勝之局陡然陷入進退兩難境地,全是拜瓦崗軍這個盟友所賜。
大多數將領對信使最後一句話報以冷笑,個別性子暴躁者,則直接開罵,「嘿嘿,把爺們兒當傻子耍麼?一次不夠還要來第二次?沒想到姓謝的看上去還像個人樣,肚子裡卻長了一幅狼心狗肺!」
到了此時,最先對瓦崗軍能否兌現承諾表示懷疑的杜鵑,反而成了心態最為平和的一個。也許同樣的事情她見得實在太多了,對這種綠林之盟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所以也無所謂失望。笑了笑,溫和地勸道:「大夥還是消消火,在這裡罵人,姓謝的又聽不見,不是白費吐沫星子麼?」轉過頭,她又對程名振勸告:「你還是看看謝映登到底想說什麼吧!日後難免還有跟瓦崗軍打交道的時候。早看清楚了他們的想法,也早有些準備!」
程名振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抽出信瓤。裡邊內容很簡單,只有草草的幾行字。大意是情況可能有變,提醒他不要過分倚重王德仁部來保護後路。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絕對不是瓦崗群雄的本意,但他們目前在河南被李仲堅逼得自顧不暇,所以只好等到過了眼前難關後,再登門向洺州群雄負荊請罪!」
「瓦崗寨的人呢?王將軍沒把他怎麼樣吧!」將信放到桌案上,程名振向自家的信使詢問。
「王將軍把他好吃好喝送走了,從頭到尾沒說一句難聽的話!」信使點點頭,小聲匯報。
此舉很符合程名振的心思,君子絕交,不出惡聲。把對方祖宗三代數落一個遍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相反倒顯得自己這邊過於看重了盟約的意義。「也好,畢竟瓦崗寨救過王將軍的命。經歷了這次,咱們跟他們之間也就兩清了,誰也再不欠誰。老話說得好,過日子還得全靠自己,指望不得外人。你回去跟王將軍說,能守就守,守不住就後撤到平恩。兩天之後,我會準時南下跟他匯合。」
「教頭不寫封信麼?」信使猶豫了一下,善意地提醒。
「不必了,口信就行!」程名振揮了揮手,示意信使可以回去復命。然後將目光轉向眾將領,「咱們先想辦法解決了後顧之憂,總這麼被他盯著,做什麼事情都無法安心!」
眾將領早就被武陽郡兵盯得心煩,見主帥終於做出決斷,紛紛起身請戰。程名振擺了擺手,示意大夥不要著急,然後命人拿出一份非常詳細的輿圖,指著上面的標記說道:「馬上就要到咱們自己的地盤了,沒能讓咱們在路上耽擱太長時間,魏德深那邊想必也很著急。所以咱們就利用這一點給他設個圈套,徹底解決了背後這群蒼蠅!」
「可以派人連夜迂迴到他背後去,然後一道夾擊他!」
「派一隊弟兄沿著河岸插過去,截斷他逃往船上的退路!」
「讓丘家寨的老寨主別藏著掖著了,打出咱們的旗號,帶著他的莊丁從背後捅魏德深一刀子!」
在自家門口打仗,群雄都能說出不少好主意。首先,他們對這裡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某些不為外人注意的小路都可以被利用起來,成為輸送兵馬的捷徑。其次,弟兄們的家眷都已經安全撤離的消息,也使得大夥更放得開手腳。反正每人都只有一個腦袋,死在戰場上和死在法場上沒太大差別。萬一能過了眼前這道難關,整個河北便再沒有任何人是他們的對手。
「武陽郡的人早就被咱們打疲了,一有風吹草動,肯定逃得比兔子還快。」將大夥的意見綜合了一下,程名振得出結論,「所以必須把他們的胃口吊得更大些,然後才讓他咬上死鉤!」
「是這麼個理兒,只是動作太慢的話,王兄弟那邊怕是會有麻煩!」眾將對主帥的分析紛紛表示贊同,但對王二毛到底能擋住桑顯和多久十分沒有把握。畢竟洺州軍的主力都在這邊,王二毛所部雖然全是精銳,人數上卻不足對手的十分之一。
「他說能守兩天,咱們就按兩天打算!」程名振對好朋友信心十足。自打從瓦崗寨歸來後,王二毛身上幾乎起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這種變化別人可能察覺不出來,作為好朋友的他,卻一絲不落地看在了眼裡。
換句話說,幾年前二人剛剛進入巨鹿澤的時候,王二毛頂多是個跟屁蟲。可以相信,卻根本無法作為依仗。但現在,王二毛卻完全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有他在背後,程名振會覺得十分放心。
這幾乎是他在亂世裡邊最後可以相信的幾個人之一。如果連這最後的信任都失去的話,眼前的世界將永遠變得黯然無趣。
「要不咱們把洺水城讓給他?」杜鵑想了想,低聲建議。
「太大,魏德深不敢吞!」程名振從思索中回過神,迅速否決。「咱們可以連夜撤過洺水城,讓魏德深誤以為咱們急著去增援清漳。然後趁黑把一部分弟兄藏在城裡,待魏德深追過洺水後,立刻舉火抄他的後路!」
「然後前邊的人掉頭殺回來!」大夥眼前一亮,立刻做出支持的回應。
基本方向有了,細節上如何做,就容易商量了。洺州軍的將領們都有著數年戰鬥經驗,很多部署程名振只要開個頭,他們立刻能接上下面的內容。待一切安排停當後,大隊人馬立刻起身,匆匆忙忙地跑向洺水,然後用號角聲跟城上的有限守軍打了個招呼,又匆匆向南跑去。
留守在洺水城內的將領早就提前得到了通知,故意裝作一幅緊張的模樣,把守城器械,滾木雷石、湯捅釘板之類在城頭擺開,對尾隨洺州軍而來的武陽郡兵嚴加防範。暗地裡卻開了南門,趁天黑將段清帶領的一部分弟兄接入了城內。上酒上肉,大加犒勞。然後與城中士卒一道埋伏於城門口,就等著魏德深上當。
發現洺州軍過城不入,加速南去,魏德深和楊善會兩個擊掌相慶。通過河道上往來的信使,他們早已經得知桑顯和部官軍如期殺到了清漳城下。那個彈丸小城與洺州軍的老巢平恩只有二十多里的距離,可謂唇齒相依。一旦清漳失守,平恩縣恐怕也堅持不了幾天。
想到這兩年在程名振手上受到的屈辱,兩位郡丞大人就更不願意放任洺州軍去救清漳。雖然他們也清醒的知道,武陽郡兵絕對不是洺州軍的對手,但能多糾纏一刻就多糾纏一刻。在路上讓程名振耽擱的時間越多,桑顯和將軍那邊取勝的把握也就越大。並且以目前的形勢程名振絕對沒時間將他們兩個一網打盡。只要大夥始終保持著這種不即不離,一戰就撤的「尾附」戰術,就不會有太多危險。而洺州軍即使能在城破之前趕到清漳,也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
魏徵做事遠比其他人謹慎,見兩位同僚都不願放過程名振,不無心地提醒道:「還是於洺水城外休息一晚上再走吧,畢竟賊人在此經營了很多年,地利和人心兩方面都占優勢。況且此刻程賊已到了窮途末路,咱們如果逼得太狠,反而容易被其臨死之前反咬一口!」
「咬了咱們一口,他不一樣要死麼?天要亡他,地利和人心能管什麼用?」仗著自己資格老,楊善會立刻出言反駁。如今他手中只剩下不到一百弟兄,即便打了敗仗,光景也未必再慘到哪裡去。不如把老本全壓上,以求一舉翻身。
「如果拼著武陽郡兵受些折損而一舉奠定勝局,魏某不惜粉身碎骨!」也許是委屈得太久了,魏德深說話的語氣很是激動。
注意到魏徵錯愕的眼神,他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咱們多年剿匪無果,損兵折將,哪次不是各軍主帥只顧著自己,不肯替同僚考量的緣故?魏某今天就在這給大夥開個頭,省得下次會戰時,大夥還是競相作壁上觀。」
一句話,把楊善會和魏徵兩個都說得無言以對。前者是犧牲別人,保全自己的行家裡手。後者則熟讀聖賢書,心思再機敏,於大義面前也無法繞路而過。
「玄成,我知道你是為了武陽郡,為了元大人。」魏德深很快又換了種語氣,沉聲補充。「可武陽郡畢竟是大隋的武陽郡。如果大隋被賊人傾覆了,咱們武陽郡可能獨善其身麼?」
這恰恰是魏徵最難堪之處。身為元寶藏的私辟幕僚,他當然要把東主的利益放於首位。而桑顯和部為什麼能來得如此之快?其中貓膩能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他這個心腹中的心腹。元寶藏跟瓦崗賊早有聯繫!一想到這個答案,魏徵背後就冷汗直冒。他吃著大隋的官俸,理應忠於大隋。而元寶藏又於他有知遇之恩,理應受到他的報答。霎那間,兩個「忠」字在魏徵心內盤旋,碰撞,火花四濺。到底選擇哪一個,他卻遲遲做不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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