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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朝露 (十 上)

2023-11-17 20:50:25 作者: 酒徒
  隊伍剛剛抵達漳水河畔,已經被對岸巡邏的洺州軍發現。兩名配有坐騎的嘍囉立刻從懷中取出號角,一邊「嗚嗚嗚———」地吹響示警,一邊策馬跑向清漳城報信。另外十餘名徒步巡視的嘍囉則在一員壯漢的帶領下,揮舞著橫刀沖向了河邊的索橋。

  清漳與武陽郡之間,最方便通行的就是河上的這座索橋。近幾年來官軍和土匪戰戰停停,都非常默契地沒有將河道兩側拴繩索的石墩子破壞掉。這樣,在戰時,只要一方將掛橋的繩索砍斷,讓橋上的木板落入水裡,另外一方若想渡河就得頗費幾番周折。而在「和平」時期,索橋便又被有心人「偷偷」地拉起來,供游商往來,百姓行走。

  若是被洺州軍把繩索砍斷了,眾人至少要在武陽郡地面上多逗留一整天。王二毛見狀,趕緊策馬衝出隊伍,揮舞著手臂嚷嚷:「別砍,別砍,是我,是我。錦字營堂主王二毛,他奶奶的,你們這麼快不認識老子了!」

  「王堂主?」帶隊的洺州軍壯漢顯然聽說過王二毛的名字,楞了楞,將橫刀在掛橋繩索上方強行頓住。雖然如此,他卻絲毫不肯放鬆警惕,手迅速一揮,身邊的十幾名弟兄一手舉盾,一手持刀,將橋面堵了個嚴絲合縫。

  做好了應急布置,此人倒擎著橫刀,緩緩上前。在橋中央停住腳步,笑呵呵地抱拳施禮:「王堂主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沒提前派人通知一聲?你身後的貴客是誰啊?您老莫怪,屬下記性差,瞅著這幾位眼生得很!」

  「你奶奶的鄒禿子!一年不見老子,倒變得人五人六了!」王二毛身後的嘍囉中有弟兄眼尖,認出了攔路者的身份,扯著嗓子喝罵。

  「鄒禿子,你小子有膽啊,連王堂主的道都敢擋!」

  「奶奶的,當官了是不是,這譜擺的,比教頭都大麼?」

  霎那間,認出了來人身份的嘍囉們紛紛笑罵了起來。鄒姓小頭目被罵得面紅耳赤,卻不肯將道路讓開,兀自梗著脖子還嘴:「你們懂什麼?這是教頭下的死命令。若是不經通稟便胡亂放人過去,老子的腦袋明天就得掛到城牆上去!」

  「小九哥在清漳?」聞此言,王二毛又驚又喜,根本顧不得計較對方的失禮。「太好了,我正怕跟他走兩岔了去呢。他到清漳來做什麼?平恩呢,誰替他守著平恩?」

  「是韓都尉和老爺子替他守著。鵑子姐和他此刻都在清漳,還有段都尉,張都尉,差不多咱們錦字營的弟兄都到齊了!」對於附近的情況,鄒姓小頭目倒不向王二毛隱瞞。另外,到此刻他也基本看清楚了,陪同王二毛一同歸來的二百多騎中,大部分都是熟面孔。此刻眾人雖然被自己氣得罵罵咧咧,眼睛裡卻都沒任何敵意。

  「最近有事?」王二毛沒料到錦字營的大小頭目都聚集在清漳城裡,本能地猜測到最近可能有硬仗要打。

  「這個,教頭還沒說?可能有事情吧,屬下沒打聽!」鄒禿子看了一眼跟在王二毛身後不遠處的謝映登和房彥藻,含混地回答。

  謝、房二人一直沒參與王二毛和故舊的對話,只是靜靜地在不遠處張望。只不過二人的表情大不相同。謝映登一直不急不躁,笑著點頭。房彥藻的雙眉卻皺成了一整團,好像被人欠了幾萬個大錢般。

  「你派人去回稟一下吧,就說我回來了。瓦崗軍的哨探總管謝映登和衛尉少卿房彥藻跟我一道來拜訪巨鹿澤九當家!」王二毛知道鄒禿子擔心什麼,主動替謝、房二人報上家門。

  「請王堂主擔待則個,怠慢之處,屬下日後肯定登門謝罪!」鄒禿子鄭重地向王二毛行了個軍禮,然後轉身走向自家弟兄。「張杰、黃老根,你們兩個跑步回城,把王堂主剛才的話向九當家報告。其餘弟兄,把水袋解下來,先讓王堂主和遠道來的貴客潤潤喉嚨!」

  「呸!老子要喝水的話,橋底下多得是!」王二毛笑著罵了一句。不接對方的水袋,站在橋上靜靜等待清漳城內的回應。

  雖然被自家人擋在了門外,他卻絲毫不感到氣憤。瓦崗軍中的這段經歷,讓他充分認識到了紀律對一支兵馬的重要性。同為瓦崗將士,徐茂公、程知節所統帶的瓦崗內營,與李密、王伯當、周文舉、孟讓等人統帥瓦崗外營卻呈現截然不同的兩種風貌。前者人數雖然少,但與同等數量的官軍交手,只要不是遇到張須陀這樣的勁敵,裝備雖然遠不如對方,戰鬥力卻絲毫不比對方遜色。而後者人數上雖然非常龐大,最盛時號稱有戰兵二十餘萬。遇到官軍精銳,卻只有望風而走的份兒。即便偶爾在李密的精心布置上搬回一局半局,也總是有始無終,勝時順風順水,稍遇挫折便潰不成軍。

  而鄒禿子等人在遇到突發情況時的表現,在王二毛看起來,並不比瓦崗內營差。這讓他對自己的好朋友程名振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層,同時也為自己曾經在錦字營的經歷倍感自豪。

  正得意洋洋地欣賞著對面的風景,遠處猛然煙塵大起,數千兵馬迅速向橋頭涌了過來。如秋水決堤,如驚濤駭浪。越來越近,越來聲勢越宏大。漸漸可以看到招展的旌旗,閃亮的刀鋒。漸漸可聽見馬蹄擊打地面的迴響,兵器相互摩擦撞擊鏗鏘。卻沒有嘈雜的人語吵鬧,極其喧囂,又極其寧靜。寧靜得如一把刀,逼得人不敢輕舉妄動。

  「好齊整的隊伍!」誇讚的話從謝映登嘴裡衝口而出。如果說剛才鄒禿子等人遇到突發情況的表現讓他對洺州軍有了初步的敬意的話,此刻,這種敬意又無形中加深了一層。對岸來了不到兩千兵馬,給人的壓力卻猶數萬雄兵般。特別是遠處指揮隊伍行進的鼓點,「咚咚、咚咚,咚咚」,雄渾且豪邁。幾乎把人滿腔的熱血都給點燃了,恨不能化作漫天火焰,席捲眼前這空曠的秋野。

  「九哥親自來接你們了!」王二毛回頭看了看謝映登和房彥藻,帶著幾分得意介紹。

  不用他多嘴,房彥藻也看清楚了對岸來的是程名振本人。那挺拔的身材和不卑不亢的舉止,曾經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說話間,對岸的兵馬已經來到橋頭。鄒姓小頭目按照軍規迎上前,大聲向程名振繳令。程名振則笑著誇獎了他幾句,然後讓隊伍沿著兩側的橋墩列開,擺出一條狹長的通道。自己跳下坐騎,帶著段清、張瑾、周凡、王飛等一干將領,大步迎上橋頭。

  「小九哥!」王二毛激動的聲音顫抖,快步向對方走近。

  「你回來了!」程名振挽住他的手,像往日一樣平靜。然後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鬆開,繼續走向對岸:「沒想到房少卿和謝總管能親自把弟兄們送回來,程某惶恐至極!」

  「九當家客氣了!」房彥藻和謝映登看到程名振向自己抱拳施禮,趕緊側開半個身子,隨後以平輩之禮相還,「冒昧登門,來不及提前打招呼,還請主人家勿怪!」

  「瓦崗軍的貴客,程某有心請都未必請得來,何談冒昧二字!兩位,請!」

  「程寨主先請!」謝映登和房彥藻客氣地伸手示意。

  「兩位遠來是客,先請!」 程名振笑著搖搖頭,快速讓開道路。

  謝、房二人還想再客氣幾句,卻發現程名振已經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雙手抱拳,衝著早已跳下馬背的眾弟兄喊道:「各位弟兄回來了?此行辛苦!鵑子已經在城裡已經備好了酒菜,就等大夥上桌了!趕緊的,別把酒等涼了!」

  「教頭!」

  「九當家!」先前還為被堵在漳水對岸有些不滿的弟兄們聽完程名振的話,心裡立刻暖和了起來,個別人想起陣亡在黃河岸邊的弟兄,眼睛發紅,聲音已經開始哽咽。

  看到當日追隨王二毛奇襲黎陽倉精銳只剩下了這百十號,程名振也是心情激盪,咧了咧嘴,慘笑著補充道:「弟兄們別客氣。今年咱們的糧食足夠吃,酒水也管夠。這都是你等拼命換回來的,趕緊過河,家裡人都等著呢!」

  話說完,他拉過距離跟自己最近的弟兄,緊緊地抱了抱。鬆開,然後拉過第二個,抱緊,手掌在對方後背上輕輕拍打。段清、張瑾、周凡、王飛等人也學著程名振的樣子,與弟兄們紛紛相擁。刷那間,十幾個月不見的陌生感便消失殆盡。被抱過和等待與自己人相擁的弟兄們紛紛挺起胸膛,仿佛已經與河對岸的袍澤們站在了一起。

  「原來不是迎接咱們的?」房彥藻搖頭苦笑。看了眼謝映登,發現對方也正看著自己,目光中藏著無限感慨。

  他忽然預感到自己此行的任務有點麻煩了,心裡猛然一沉,目光也隨之變得陰暗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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