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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騮 (五 下)

2023-11-17 20:50:25 作者: 酒徒
  當下屬們都離開後,武陽郡守元寶藏臉上的笑容終於慢慢散去,只留下一片堅硬的鐵青。他不想說話,倒背著手來回踱步,沉重的呼吸聲聽上去卻像困獸在咆哮,不,是**,絕望而孱弱的**。

  「其實……」作為唯一被留下來的心腹,魏徵不能任由郡守大人自己把自己給憋死,猶豫了片刻,試探著解釋。「其實德深沒什麼惡意,只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而已!」

  「老夫當然知道他沒惡意!」元寶藏猛然停步,恨恨地回應,「若是他敢有惡意,老夫豈能容他到現在?這匹夫,這匹夫……」他胳膊用力揮舞,在空氣中發泄心中的怒火,「這匹夫也是看準了老夫心軟,不會真的怎麼樣他。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言語來擠兌老夫!」

  「他也不是故意針對您!」魏徵陪著笑臉,繼續開解,「依我看,他還是針對儲主簿多一些。儲主簿跟他一向不和,兩人只要遇到,從來不得安生。對於您,德深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一直懷有敬意。」

  「敬意?」元寶藏低聲冷笑,眉毛和臉頰一道聳動,「敬意就是質問老夫對不對得起百姓的奉養?玄成,老夫知道你欣賞魏縣丞,可你切莫拿老夫當傻子!」

  無端遭受的池魚之殃,長史魏徵臉上的笑容依舊從容坦蕩,「這與我跟德深的私交無關。就事論事而已。若論私交,主公與我有知遇之恩,相救之德,魏某雖然不是什麼英雄豪傑,卻也願效侯贏之志!」

  所謂侯贏之志,出自信陵君與其門客侯贏的典故。侯贏是大梁城的一個看門人,魏國公子信陵君不顧王族身份與其結交。後來信陵君殺晉鄙奪兵權,領軍救趙,一番謀劃全是出自侯贏之手。當時侯贏已經年邁,騎不得馬,又不願留下來被魏王捉住要挾信陵君,乾脆橫劍自刎,以死報答了信陵君的相待之恩。

  聽魏徵信口把古人的故事搬了出來,武陽郡守元寶藏自知失言,趕緊收起怒容,拱手致歉,「言重了,言重了!一句氣話而已,玄成何必拿它當真!」

  「主公不要客氣!」魏徵笑著搖了搖頭,「主公身係數十萬百姓安危,責任重大,心情難免受些影響。有火氣散出來便好,散出來後,人也會覺得輕鬆一些!」

  既然魏徵不計較,元寶藏趕緊順水推舟,「還是玄成知我,明白我終日憂心何事,從不給老夫添麻煩。有些人,唉……」

  魏徵又笑了笑,沒做回應。靜等著元寶藏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武陽郡守元寶藏先是短短地嘆息了幾聲,接著又長長的嘆氣,「唉,難啊。朝廷那邊根本不肯相信流寇已經有了如此強悍的戰鬥力,地方上又連年歉收,糧食、稅金都征不上來。各級官員卻還只想著各掃門前雪。我這個郡守,唉,真是棄之可惜,嚼之無味!」

  「如果沒有主公,恐怕武陽郡更要亂成一鍋粥了!」魏徵不著痕跡地恭維了元寶藏一句,以便其儘早結束訴苦。

  「老夫也是勉強為之,爛釘子鉅缸,是不是那塊料都得將就!哪天縫子大到無法再鉅了,老夫這顆爛釘子也算盡到了力,無愧與心了!」元寶藏倒是不知道謙虛,只顧著自怨自艾。

  「朝廷早晚會意識到地方上的難處!」魏徵咧了下嘴,臉上的笑容隱隱中帶著苦澀,「右武侯都打沒了,朝中諸公豈能還用「疥癬」二字來搪塞?!」

  「玄成還是不了解朝廷啊!」元寶藏繼續嘆氣,腦門上的皺紋深如刀刻,「陛下第一次征遼時損兵百萬,打擊過於沉重,以至性情大變,根本不願意再聽見任何壞消息。左右納言又都為膽小怕事之輩,唯恐受到陛下的遷怒,接到壞消息藏還來不及,怎會主動讓右武侯覆沒的慘事上達天聽?如果老夫預料不錯,唉……..」

  他又是一聲長嘆,仿佛頭頂上正壓著一座無形的大山,「如果老夫預料沒錯,右武侯覆沒之事,朝廷只會把罪責歸結為馮孝慈一人頭上,說他貪功冒進,輕敵大意!絕不肯相信是巨鹿澤群賊憑著自身的力量堂堂正正地打敗了大隋府兵!」

  「怎,怎麼可能這樣?」魏徵吃了一驚,身體微微震顫,「右武侯覆沒之事可以歸咎於馮孝慈,右侯衛在黃河岸邊同樣損兵折將,難道朝中諸公也能用一句「疏忽大意」輕飄飄帶過麼?」

  「恐怕,恐怕衛文升根本不會承認戰敗!」元寶藏繼續苦笑,「衛文升那人,先帝在位時就敢虛報戰功,掩敗為勝。你等官職低微,根本不可能寫摺子上去揭發他。想明白這一點之後,黃河北岸一戰勝負如何,具體殲滅敵軍多少?殺了多少有名的賊頭?還不是由著他編麼?」

  魏徵鼻子一歪,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笑還是該哭。這就是大隋朝,從皇帝到官員比著賽撒謊編瞎話,凡事盡撿好的說。久而久之,撒謊者自己也就信了,根本不肯再睜開眼睛面對現實。

  「沒人管咱們,咱們自己也管不了自己,湊合著過吧!」元寶藏伸出布滿青筋的大手,重重地拍了下魏徵的肩膀,「玄成,我也就跟你說說這些話,跟別人講都不敢講。有希望時,他們還不肯盡心做事呢,一旦發現沒了希望,還不是爺死娘嫁人,各走各的道!」

  「願為主公分憂!」魏徵正色肅立,沉聲答應。

  「老夫本來呢,打算讓你在屬下歷練些時日,熟悉了大隋官場規則,便舉薦你入朝效力。」元寶藏歪著嘴,笑容看起來比哭還難看,「可如今朝廷已經破敗如斯,舉薦你進去,反而是害了你。算了,還是咱們兩個在地方上混吧,也許還能多支應些時日。」

  魏徵輕輕點頭,表示願意接受元寶藏的安排。如果是在三年前,他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會覺得遺憾。天子身前行走,朝夕問對,是很多讀書人一生的夢想。作為其中一員,他亦不能免俗。可現在,朝廷已經不像個朝廷,真的去了,以他的耿直脾氣,的確像元寶藏說的那樣,禍福很難預料。

  將魏徵的動作和表情都看在了眼裡,元寶藏很是滿意。他不求屬下都像侯贏對待信陵君那樣,能為自己而死。但付出了那麼多,有幾個真心替自己出主意,同時也分享苦澀和寂寞的人,這個要求怎麼說也不能算過分吧!

  輕輕嘆了口氣,他將話頭轉回了正題,「連日來,魏郡丞一直追著老夫整頓兵馬,主動出擊。而儲主簿卻寧願花錢買平安。老夫對此一直很猶豫,玄成,你讀書多,見識超群,你說這兩條策略中,咱們到底該選哪一條。」

  「這…….」話題轉變太快,中間沒任何鋪墊,魏徵一時有些跟不上元寶藏的思路。斟酌了一下,笑著回應,「整軍有整軍的道理,花錢也有花錢的道理。兩條策略都可選,也都需要再仔細考慮!」

  「玄成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這一套!」元寶藏有些不高興了,甩了甩袖子,低聲抱怨。

  「主公先前不也是這麼說麼?」魏徵後退半步,躬身施禮。「其實主公先前所考慮的,屬下深以為然。魏郡丞和儲主簿各看到問題的一半而非全局,主公所想,才是恰中其要害!」

  「別拍馬屁,別拍馬屁。你學不會,也拍得老夫不舒服!老夫剛才是不想讓他們在我面前爭執,所以才那麼說的。搪塞,和稀泥,對,就是和稀泥。你有話直說,別拿老夫開心!」

  「那是屬下的理解有誤!」魏徵楞了一下,立刻道歉,「屬下原本以為,主公的想法和屬下一樣。屬下真的認為,魏郡丞和元主簿說得都有道理。但都過於一廂情願。如果綜合起來,再酌情修補其中疏漏,未必不能保得武陽一時平安!」

  「哦!」元寶藏皺起眉頭,仔細琢磨魏徵的話。對於眼前這位幕僚的見識,他還是非常佩服的。老成持重,考慮事情全面,並且能夠做到謙虛謹慎,盡心盡力。絕不會隨隨便便拿廢話來搪塞東主的要求。如果魏徵剛才說的話不是搪塞?想著想著,他心頭猛然閃過一道閃電,兩隻渾濁的眼睛也瞬間明亮了起來。

  「玄成是說……」不敢確定真的猜到了魏徵的心思,元寶藏試探著問。

  魏徵輕輕點頭,「無武備,則難以打消他人窺探之心。無權謀,則難以卻賊百里之外。賊人本性貪婪,胃口只會越養越大,所以咱們決不能一味地養著他。如今之計,我等只能虛與委蛇,一邊花錢買平安,一邊想方設法壯大自己。並以巧計削弱之,圖謀之,斷其筋骨,毀其爪牙。待時機來到,一舉將其剷平。犁庭掃穴!」

  「慢,慢一點,玄成。慢,慢一點!」元寶藏連連擺手,粗重的呼吸憋紅了自己的老臉。「你,慢一點兒。老夫,老夫跟不上你的思路!」他彎著腰,仿佛剛剛跑了幾十里路般勞累,雙眼卻直勾勾的盯著地面,幾乎把磚縫中的泥土都給剜將出來。

  魏徵笑著閉口,靜靜等待元寶藏慢慢思考。等了好半天,武陽郡守元寶藏才緩緩地直起腰來,忐忑不安地追問道:「玄成,此,此計勝算如何?」

  「並無十足把握!」魏徵想了想,決定據實相告,「主要看我等的決心如何!」

  決心方面,元寶藏是最不缺的,只是一個決心能持續多長時間,他自己也很難保證。再度權衡了一下,老郡守把腳一跺,狠狠地道,「總也比坐以待斃強,你說吧,到底要老夫怎麼辦!」

  魏徵將聲音提高了幾分,大聲回應,「想法從本該運往東都的錢糧中扣出一部分來,交給魏縣丞募兵,整飭武備。同時下令給各縣,命他們自募鄉勇,嚴加訓練。郡守府將隨時派遣官吏下去抽查,消極應付者,以通賊罪論處!」

  「這很容易!道路不靖,錢糧本來也一時半會兒送不到東都。老夫在朝中還有些故交,以賑災為名跟他們商量商量,也能減免一些。」元寶藏點點頭,毫不猶豫的答應。

  這可算是光明正大的舞弊,只是在他的幾十年官場生涯中,從來沒有一次舞弊舞得如此理直氣壯。「接著說,儲主簿那邊,老夫該拿出多少錢糧來給他才能把事情辦好。如何派遣死士去巨鹿澤?怎樣才能讓張金稱等賊自己於窩裡邊反起來?」

  這回,輪到魏徵要求放慢速度了,笑了笑,低聲勸告,「主公莫急,咱們一條一條來。魏縣丞那邊,不光是招兵買馬那樣簡單!」

  「老夫有求必應還不成麼?」元寶藏很不喜歡跟魏德深這種既老辣又執拗的下屬打交道,皺了皺眉,硬梆梆地追問。

  「魏縣丞為人正直,又懂得愛惜士卒,雖傲上卻不欺下,有長者之風!」魏徵點點頭,先將貴鄉縣丞魏德深的優點狠狠誇了一個遍,待元寶藏聽得眉毛都開始豎起來了,才語風一轉,慢吞吞地補充,「但魏郡丞卻不是什麼將才,留在家中固守城池可以,野戰未必是巨鹿澤賊人的對手!」

  聽魏徵開始數落魏德深的短處,元寶藏的心態終於平和了些,撇著嘴道:「老夫早就知道魏縣丞手高眼低,所以才不放心將防務完全交給他。玄成,若是老夫將整個武陽郡的兵馬都交給你來統帶,你可否擋得住張金稱?」

  「難!」儘管知道元寶藏會失望,魏徵還是輕輕搖頭。「德深、我、儲主簿、還有郡中同僚,沒一個是將才。屬下先前還以為讀過幾本兵書,便可以運籌帷幄。經歷一場大敗,才明白領軍打仗不比讀書簡單。古語云,千金易得,一將難求,此言誠不我欺!」

  元寶藏越聽越失望,走上前拍了拍魏徵的肩膀,大聲安慰道:「玄成休要自責。上次兵敗,罪不在你。誰也不是天生就會打仗的,只要你肯領兵,無論敗多少次,老夫都盡力給你把人馬補回來!」

  「多謝主公信賴!」魏徵搖頭苦笑,「但魏某卻不敢再害人害己,更不敢耽誤主公的大事。」

  見元寶藏依舊滿臉不甘,他咧了咧嘴巴,繼續道:「魏縣丞體恤士卒,善於安撫軍心。藏在高牆之內,還能與敵將一較短長。而屬下只擅長謀劃大局,具體到臨陣機變,帶隊衝殺,甭說比不上程名振,連那個王二毛都比不上!」

  聽魏徵說得如此鄭重,元寶藏倒不再懷疑他是在自謙。但對是否繼續投入大筆財力養兵的事卻又開始猶豫了起來。「既然你等都不可領兵,賊人收了咱們的好處後…….」

  此刻魏徵之所以掰開揉碎般跟元寶藏講雙管齊下的道理,就是怕郡守大人耳根子軟,做事有始無終。聽到預料中的話,也不覺得氣餒,笑了笑,繼續解釋道:「將可以招,也可以向朝廷要。兵馬卻不是隨便拉起一支隊伍來便能參戰的。況且武陽郡周圍不止張金稱一家賊人,咱們買通了張金稱,卻不能指望著他真替咱們出頭保平安。打鐵還是要靠自身硬,一味地仰人鼻息,早晚都是禍!」

  「也不是仰人鼻息!」元寶藏被魏徵點破了心事,訕訕笑著解釋,「我不是怕整軍不成,反而引起了張金稱的注意麼?你既然準備用詭計圖謀他,自然讓他覺得越放心越好!」

  「他顧不上注意咱們!」魏徵毫不猶豫地回應,「眼下衛文升和王辯兩位的兵馬都駐紮在黎陽附近,足夠吸引走張金稱的大部分注意力。」

  「那倒也是!」元寶藏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你繼續說,咱們有了兵後怎麼辦,將怎麼選?」

  「此事還得郡守大人親自出馬,一是出榜招賢,看不能從民間選到良將。二是向朝廷伸手,看能不能將朝廷這幾年棄之不用的,但會打仗的弄一個過來。反正咱大隋朝任人為親,總有個別良將沒機會出頭!」

  「那我倒想起一個人來,肯定比衛文升能打!」元寶藏的眼睛又是一亮,興沖沖地回應。但很快,他的情緒又低落了下去,苦笑了一下,繼續道:「可此人已經被陛下發到了齊郡,目前正在張須陀麾下效力。如果有他在,哪輪到小賊程名振出頭?」

  不用細想,魏徵也知道元寶藏說得是誰。大隋朝少年名將只有那麼幾個,其一是宇文述的次子宇文士及,其二是來護兒的五子來整,這兩人均出身豪門,身世顯貴。但這二位的名頭加在一塊兒,都不如第三個一半大。那就是楊廣欽點的雄武將軍李旭李仲堅。兩度轉戰遼東,一度飛奪黎陽,這些戰績都是眾所周知的,不曾摻雜半點兒水分。

  但李旭那個人雖然不受朝中諸公喜歡,卻甚得楊廣本人賞識。楊廣將其放到齊郡張須陀麾下,明顯是下去歷練。待哪天想起來,自然又要叫到身邊隨扈。無論元寶藏怎麼使勁,也甭指望將其弄到武陽來!

  「其實也不用李將軍那樣的名將。只要是臨陣經驗較為豐富,又性格謹慎,體力充沛的,便足以勝任。」不想看元寶藏失望的臉色,魏徵低聲開解。「德深之所以不堪為將,是因為他從來沒打過打仗,經驗實在欠缺。而有才能卻被朝廷棄之不用的,肯定不止一個李仲堅。當年跟隨他飛奪黎陽的部屬,如今都歸了宇文家。以宇文家的狹隘,那些人的日子未必過得舒坦!」

  元寶藏想了想,覺得魏徵說的話在理。但他又開始猶豫隨便挖一名將領來,能不能擔負起重任。「衛文升都敗了,那可是先皇陛下的紫騮駒。換了其他人……」

  「紫騮老矣!」沒等元寶藏說完,魏徵笑著打斷。「衛文升老了,當日在黃河岸邊,他本來有機會反敗為勝。但他稍稍遇到些挫折,便對自己失去了信心。眼睜睜地錯過了戰機,令敵軍從容退走!」

  對於行軍打仗,元寶藏實在是個外行。皺緊了眉頭,臉上的皺紋宛如盛夏季節乾裂的土地。「是這樣麼?我還當瓦崗軍得到了神仙庇佑呢?到底是怎麼回事,玄成不妨再跟我說說!」

  關於黃河岸邊之戰的詳細情況,魏徵很早以前就寫成報告送到元寶藏案頭了。他猜到元寶藏肯定沒仔細看,也理解老郡守的糊塗與粗心,想了想,揀緊要的部分介紹道:「無論是瓦崗軍,還是巨鹿賊,其實都算不上精兵,特別是鎧甲器械,跟大隋府兵相差得更是不止一點半點。甚至連咱們的郡兵,論裝備都比賊人精良。關鍵還在於領兵之將,屬下和魏郡丞毫無經驗,野外紮營,居然沒布置鹿角和陷阱,簡直是自己找死。而衛文升老將軍,為將卻不顧地利,不看天時,只一味地逞勇鬥狠。居然帶領匆匆而來的鐵騎在冰面上跟瓦崗軍步卒硬撼。將士們跑了大半日,早已經成了強弩之末不說;戰馬在黃河冰面根本立不住腳,不用瓦崗軍打,自己就把自己摔了個半殘!」

  「這老匹夫!」元寶藏即便不懂軍務,也明白衛文升戰敗的原因了。氣得以拳捶柱,破口大罵。「還紫騮駒呢,我看是頭蠢驢還差不多。騎兵從馬上摔下來,還不是任步兵宰割的主兒。他奶奶的,蠢驢,蠢驢,簡直是頭無可救藥的蠢驢!」

  大堂的立柱受力,天花板上瑟瑟土落。老郡守停住拳頭,跟魏徵兩個相對苦笑。「這算什麼世道?會打仗的不給領兵,蠢驢麾下卻兵強馬壯!初戰不利,他肯定就怕了到冰面上作戰。瓦崗軍只要不離開冰面,衛文升肯定就不敢再主動發起進攻!」

  魏徵聳聳肩,苦笑著點頭,「即便是右侯衛的步卒趕至黃河北岸後,衛大將軍也沒敢再向敵軍發一矢。徐賊茂公見府兵人多,自己一方勢弱。乾脆沿著河面大搖大擺的撤離,根本不懼怕衛文升尾隨追殺!」

  「我聽謠言說他們是駕著雲走的?」元寶藏又道。

  「是冰車!」魏徵解釋。「小孩子玩的那種冰車,一大塊木板,下面墊著兩根木條或者鐵條。用錐子向冰上一撐,跑得像風一樣快。瓦崗軍靠在運河上劫掠為生,所以知道怎麼對付冰窟窿。他們的冰車像馬車一樣大小,小的冰窟窿根本陷不住。即便倒霉遇到大的,也可以當浮木將落水的人托住。冰車上面還有位置可以豎起圍牆擋箭。平時放下木板圍牆,可站三到四人,齊心協力划動。戰時將木板圍牆豎起來,車車相連,便是一個移動堡壘。衛大紫騮的騎兵在冰上已經滑倒了大半,剩下的一頭撞到城牆上去,躲在城牆內的嘍囉用木矛一下一個,生生戳死!」

  「蠢,蠢!不可救藥!」元寶藏氣得又開始砸立柱,震下來更多的灰塵。「什麼東西,有那麼多騎兵,老夫還愁張金稱來打?真是一頭蠢驢,還紫騮呢,驢都比他聰明!」

  罵夠了,他又開始佩服起瓦崗軍主將的機智來,「冰車也能變成戰車,此子不可小瞧。你仔細訪查訪查,那個徐茂公是什麼來頭?好像不比程名振這個將門後來得差!」

  「巨賈徐蓋之子,幾年前被逐出家門,父子恩斷義絕!」魏徵回答得很準確,但他自己卻不太相信這些話,「呵呵,反正老徐家不認這個人了,官府也沒辦法追究其家族附逆之罪。做商人的,就是精明!」

  「還不是上下都使了錢!朝庭中那些人,還有什麼不敢賣的?!」元寶藏悻悻撇嘴。「算了,不說這些。選將的事情,老夫自會替你留意。接著說儲主簿那邊,你準備怎麼幫他把計策補充完整?」

  「暫時出些錢糧買平安,恐怕是必須的了!」魏徵受不了屋子內的煙塵,走到窗子邊,推開一條縫,看著外邊漸漸泛起的綠意說道。

  春天已經來了,空氣中泛著一股濕潤的芬芳。天空中灰雲四下翻滾,正醞釀著一場隨時即將到來的風暴。

  元寶藏也發覺屋子中的灰塵太大,笑著走到窗邊,與魏徵並肩而立。「將窗戶開大些,天不冷,老夫也透透氣。這些日子,可把老夫憋壞了。你繼續說,花完錢,接下來怎麼辦?」

  「張金稱不是一個可共富貴的人!」魏徵沒有直接回答元寶藏的追問,而是將話題轉到張金稱的性格上。

  這一點,元寶藏深表贊同,「多收了兩石麥子就想換老婆。那些所謂江湖人,有幾個不是這般德行?!」

  「張金稱與孫安祖,竇建德三人一道造反。轉眼他便殺了孫安祖,逐了竇建德。之後隔三差五,巨鹿澤中便有一場火併。最近一場發生在前年秋天,在那之後,反而安生了下來。主公,您不覺得這很反常麼?」

  「的確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元寶藏聽得心頭一陣狂喜,捋著鬍鬚回答。

  「賊性屬狼,他們不內亂,是因為他們一直忙著打仗,沒功夫互相咬!」魏徵微微冷笑,繼續說道,「如果我們給他們送輸糧納款,養得他們肥肥的。賊人閒著沒事情干,估計就得互相對著磨牙了!」

  「然後玄成再想辦法挑一挑,火上澆油!」元寶藏陰森森地笑著,露出滿嘴的黃牙。

  「不必火上澆油。巨鹿澤群賊最近幾場大仗,都是程名振在指揮。照常理,他已經功高震主!咱們只要在向巨鹿澤送錢糧時,適當地表達一下對九當家的仰慕。呵呵……」魏徵的笑容也變得陰森起來,從牙齒的縫隙間擠出一條毒計。

  他不是一個卑鄙小人,但對付賊寇,任何手段都不算過分。

  「錢糧我來撥,仰慕之意…….」元寶藏將目光轉向魏徵,試探著道。

  「仰慕之意,自然是屬下想辦法表達。這幾天有人一直想打聽黃河之戰的消息,我敢肯定,他不是單純為了好奇。把仰慕借他們自己人的口送過去,反而來得更真實可信!」魏徵欣然領命,大笑著道。

  一股水氣迎面而來,打雷了,醞釀中的風暴越來越近。

  酒徒註:給足分量,求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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