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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入朝 第二百七十一章 意外發生

2023-11-17 16:31:44 作者: 高月
  遠方是黑黝黝的烏鞘嶺,嶺下新修的會西堡巍然聳立,此刻會西堡的城門大開,三隊長長的士兵從堡內湧出,盔甲整齊、隊列森嚴,約八千人的軍隊向東開去,不遠處就是已經凝固的黃河,開始有排頭的士兵走下黃河冰面,再向東,向黃河對岸的會郡行去。

  夜空,一輪清亮的半月正照耀著大唐的萬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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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隊輕騎如疾雲掠空,穿過田埂,越過原野,修長強健的馬蹄踏入半冰半水的泥塘,濺起大片大片泥水,前方道路泥濘,他們反而加快了速度,向西、向開陽郡奔馳而去。

  這是西涼軍的一隊斥候,負責監視李正已的行動,昨天晚上,李正已軍在青石嶺與李納軍主力發生激戰,雖然李納軍最終敗退,但李正已也是慘勝,這一戰兩軍傷亡接近三萬人。

  騎兵隊衝上一道山崗,略略休息片刻,遠方是大片森林,那裡便是開陽郡境內了。

  這一天是正月初六,張煥並不在金城郡,而是在開陽郡,此刻整個西涼軍的指揮中心也移到開陽。

  張煥返回隴右已經整整四天了,早在三天前李正已的軍隊進入平涼郡時,張煥便已掌握了他的詳細行蹤,很明顯,李正已是想吃掉李納的兩萬軍隊和三十萬石存糧。

  儘管李正已的軍隊離開陽郡已不足百里,但張煥並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靜觀其變,同時派出大量的斥候,監視李正已和漢中的朱泚。

  開陽郡已是大軍雲集,近八萬軍隊分為三個大營駐紮,各自相隔數十里,呈品字形排列,張煥的帥帳則在最大的一個軍營之內,此刻夜色已經降臨,帥帳內燈火通明,幾個文職軍人正忙碌地歸集文檔,帥帳內外,三層士兵執刀護衛,戒備十分森嚴。

  在帥帳正中,放置著一架巨大的沙盤,長約二丈寬一丈,沙盤裡塑的是關隴地區以及漢中的地形,包括黃河、秦嶺、長安、鳳翔等山川河流以及城池關隘,一應俱全。

  張煥、賀婁無忌、李雙魚、李蘇、杜梅、裴明遠、羅廣平等十幾名隴右文武高官濟濟一堂,研究著隴右在局勢巨變之下的對應策略。

  「各位,按照我與裴相國達成的分工,他負責控制江淮局勢,並將調動十萬河北軍南下平息李正已的叛亂,而我們則負責對付朱泚,防止他在這次亂局中渾水摸魚。」

  張煥用一根長杆輕輕點了點沙盤裡的南鄭城,緩緩說道:「但是我認為朱泚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我們事實上已經拿下關中以西,最後奪取漢中,便可以將巴蜀、隴右、關西連為一個整體,但事關重大,我想聽聽各位的意見。」

  說完,他抬頭看了眾人一眼,見裴明遠欲言又止,便笑道:「明遠,說說你的看法。」

  「都督,將我們的四塊地盤連為一體,我完全贊成,但是,我擔心在李正已叛亂之際,我們卻大舉進攻漢中,恐怕天下人會對我們有所不滿。」

  說到這裡,裴明遠也拾起一根長木桿,指了指上庸道:「我在想,如果崔慶功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惟進攻襄陽,引發崔王交戰,那朱泚會不會趁虛而入,取上庸、從背後襲取襄陽,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就出師有名了。」

  張煥暗暗點頭,裴明遠果然眼光獨到,竟能推測出朱泚的真實用意,他剛要說話,旁邊杜梅卻站出來高聲道:「明遠所言,我不能贊同。」

  裴明遠將木桿放在他面前,沉聲道:「請杜兄明言。」

  「很簡單,既然由裴俊控制江淮局勢,他豈能不布重兵防止崔慶功進攻襄陽?那樣,崔、王交戰也將難以發生,朱泚又怎麼有機會偷襲襄陽,如果沒有明遠兄的『出師有名』,難道我們就按兵不動嗎?」

  「不!」杜梅搖了搖頭,又繼續道:「我以為朱泚在蜀中、在漢中倒行逆施、塗炭百姓,天下人早已將他下了定論,他就是國賊,是大唐百姓眼中的惡魔,是門閥世家的眼中釘,如果我們能將之除去,我想天下人不但不會有怨言,反而會額手相慶,盛讚都督為民除害,此事利國利民利己,何須什麼出師有名?」

  裴明遠也點了點頭,從某種層面上說,杜梅說得是有些道理,但他卻迴避了李正已,忽略了李正己坐大的可能。

  「杜兄,我來問你,假如李正已擊敗裴俊的河北軍,然後黃河解凍,他趁我們深陷漢中之際發展壯大起來,那我們又怎麼向天下交代?」

  杜梅呵呵笑了一聲道:「明遠怎麼這樣妄自菲薄?他五萬大軍對李納的二萬軍,占絕對優勢,最後還慘勝結局,試問,這樣的軍隊還能敵得過你們裴家的十萬河北精兵嗎?」

  「好了!好了!兩位不要爭了。」張煥擺了擺手,笑著打斷了兩人的爭論,「我是要大家集思廣益,把危險降到最低,而不是到了最後變成無所適從,我先取杜司馬的『為民除害論』,決定不管朱泚有沒有異動,都出兵漢中,然後再取明遠兄的謹慎,李正已那邊,我也不能掉以輕心,隨時準備配合河北軍剿滅這支叛軍。」

  「都督的意思是準備兩線作戰麼?」一直沉默的賀婁無忌忽然問道。

  張煥輕輕搖了搖頭,「事實上是三線作戰,我已命長沙藺九寒渡江北上,監視李希烈軍,又下令會西堡的成烈部也出兵會郡,一旦有需要,我將立即進攻靈武郡。」

  「都督,我也有一個想法。」說話的是渭州兵馬使、中郎將李蘇,他是嗣棣王李僑的次子,是西涼軍中唯一的正宗皇室子弟,他雖然出生皇族豪門,但他從小喜愛武藝,得名師指點,練了一身出眾的武藝,長大後他組建了一千人的家丁護衛軍,保護田莊和族人的生命安全。

  在張煥的發展壯大過程中,得到了李僑不遺餘力地支持,僅糧食三年來就捐了二百萬石,還有近五十萬貫錢,為了報答李僑的支持,張煥不僅將其長子李翰任命為隴右節度府錄事參軍,為胡鏞助手,而且其次子李蘇也進入西涼軍,任渭州兵馬使,掌管隴西郡的兩萬駐軍。

  李蘇的話不多,但很有見地,張煥見他開口,便微微一笑道:「李將軍但講無妨。」

  李蘇走出一步,對眾人道:「我們到現在似乎一直忽略了一個人,李正己叛亂,崔慶功和朱泚會有異動,由裴相國和我們來控制,而李希烈則被藺九寒盯住,那麼陳留的李懷先呢?我覺得似乎所有人都將他忽視了。」

  李蘇的話一下子提醒了張煥,是的,在他離開長安之時,李懷先也沒有進京述職,大家只考慮崔慶功和朱泚,卻把此人給遺漏了。

  難道他也有什麼想法不成?張煥陷入了困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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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仁七年正月初三,朔方節度使李正己突然出兵涇原,正式拉開了他割據一方的大幕,在青石嶺一戰中,李正已以損失一萬八千人的代價擊敗了李納,李納在敗退過程中,將倉庫付之一炬,三十萬石糧食悉數被焚,使得李正己雞飛蛋打、一無所獲,老羞成怒的李正己縱兵搶掠民財,此時裴俊的十萬河北軍已經渡河進了延安郡,李正己當即集中軍隊北上與河北軍作戰。

  但就在這時,守衛在西受降城的段秀實傳來一個震動朝野的消息,近十萬回紇大軍已經逼近陰山一線,段秀實請求朝廷火速派兵支援。

  回紇大軍壓境的消息震驚朝野,也打亂了裴俊的部署,他當即命十萬河北軍倉惶北撤,為防止李正己進軍空虛的河東,裴俊又下令調回駐紮在南陽的八萬河東軍,只留三萬軍看守崔慶功。

  沒有了裴俊大軍的壓力,崔慶功的野心漸漸地旺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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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陽,這裡是崔慶功的老巢,他在新年前夕返回到這裡,開始了進攻襄陽的準備,應該說,收取襄陽是他崔慶功蓄謀已久的計劃,淮北糧食產量的不足限制了崔慶功的發展,他雖然對外自稱三十萬大軍,但實際上很大一部分都是半兵半農,幾乎沒有什么正規訓練,衣甲軍械也嚴重不足,真正能戰鬥的軍隊還是他從山東帶來的舊部,可惜這些山東軍幾乎一半都被李懷先竊取,還有李希烈也分走了他的大部分錢糧,目前的境況崔慶功心知肚明,他全靠截留漕運來補充他龐大的軍隊開支,一旦漕運改道,他崔慶功的三十萬大軍將難以為繼。

  為此,突破淮北的地域限制也就成了崔慶功的眼下之急,淮南是整個大唐最富庶之地,也是朝廷最主要的財政來源,揚、升、常、蘇、湖、杭,得一地便可養活全軍,這樣富庶之地,卻只有楚行水的數萬贏弱之軍控制,數月前,崔慶功擺出欲進攻淮南的姿態,卻激起了朝廷的強烈反彈,甚至連張煥也派遠征軍來支援,崔慶功也知道淮南對朝廷的重要,故在做出進攻姿態不就便偃旗息鼓了。

  淮南不能取,為安撫手下將領的強烈不滿,崔慶功的目光便再次投向了襄陽,在他收取襄陽的計劃中有文武兩個方案,所謂文,就是利用他與王昂為兒女親家的關係,首先是兩家結盟,再暗命李希烈進攻襄陽,他則以支援襄陽的手段實現鳩占鵲巢,而武就是直接進攻襄陽,相對而言,文的手段要更有技巧也更加隱蔽,就在崔慶功準備借新年與王昂達成結盟之時,崔雄事件陡然爆發,迫使崔慶功的計劃改變,而準備以為子復仇的藉口進攻襄陽。

  戰爭機器已經隆隆開動,從各地趕來的崔慶功各部雲集汝陽,五天時間內,崔慶功便調集了十萬大軍,後續軍隊依然在源源不斷地集結之中,糧草、馬匹、民夫,原本打算進攻淮南而準備的軍事後勤、徵用的新兵,此刻全部用上了。

  官道上滿載糧草的大車在小雨中艱難前行,一眼望不見尾,車轅『吱吱嘎嘎!』濺滿了泥漿,一輛滿載糧包的馬車陷入泥濘之中,阻礙了大隊前行,車夫拼命鞭打畜力,數十名士兵一起用力,將馬車推出了泥濘,填平泥坑後,龐大的車隊繼續前行。

  一隊隊新征的士兵在車輛和騎兵隊間步行南下,他們大多衣甲不全,有的還拿著鐵耙、有的穿著草鞋,沉默的眼睛裡帶著淡淡的憂傷。

  忽然,身後數百匹戰馬呼嘯而來,在一聲聲喝令和皮鞭下,所有的大車和士兵都進了田野,將官道空出,片刻,一隊隊盔甲鮮明的騎兵從官道遠處馳來,連綿不絕,一直馳過近萬騎兵,才見到近千執旗手到來,在鋪天蓋地的旌旗之中,一輛有百匹馬拉拽的馬車緩緩行駛,周圍數百名侍衛保護,戒備異常森嚴。

  在馬車身後,一幅三丈的黑色金邊大旗上,用銀絲繡了一個斗大的『崔』字,馬車裡昂首坐著的正是汝陽郡王崔慶功。

  此刻,崔慶功一臉春風得意,他最擔心的裴俊大軍在兩日前倉促北撤了,僅僅在臨汝一帶布置了三萬軍隊,顯然不是為了干預他崔慶功進攻襄陽,而是防止他北上洛陽。

  裴俊對於他的行為已經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於王昂自保了。

  崔慶功就像卸下重鎧的士兵,他渾身輕鬆,獰笑著向山南王家拉開了巨弓。

  射向襄陽的箭已經離弦,十萬大軍兵分二路撲向山南道,一路從正面殺入淮安郡,另一路繞道南陽郡,從新野向襄陽突進,同時,崔慶功又照會李希烈出兵協助,李希烈遂出兵三萬,從齊安郡進攻江夏、漢陽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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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崔慶功以為子復仇的名義大舉進攻襄陽之時,伏在崔慶功身後打盹的另一頭狼,陳留李懷先忽然睜開了血紅的眼睛。

  李懷先原本也是安祿山部將,他見安祿山大勢已去,便投降了山東崔家,駐兵濟南,由於他叛將的身份,一直不得重用,在崔慶功分裂崔家後,他也率部隨崔慶功南下,卻伺機尋找獨立的機會。

  機會在崔慶功急劇膨脹的野心中得到了,崔慶功欲擴大地盤,派李希烈南下奪淮東、派他李懷先北上取陳留,一個戲劇性的結果就這樣產生了,他和李希烈同時脫離崔慶功自立,李希烈走的是獨立但又附庸崔慶功的路線,而李懷先採取的卻是效忠崔小芙、效忠大唐皇帝的策略,兩人皆成功地成為一方軍閥,各自控制州郡和人口。

  李懷先控制了以陳留為中心,包括濟陰、靈昌以及睢陽郡北部,皆是人口稠密、土地富庶之地,他名義上是效忠太后,事實上他既不遣子入京為質,也不進京述職,只每年派人向崔小芙進獻一瓮泥土和一筐土產,也不干涉朝廷對四郡地方官員的任免,正是他的低調和配合使朝廷一直對他不甚放在心上。

  李懷先今年也是五十餘歲,頭髮已經花白,皮膚粗糙、臉上皺紋深刻,乍一看,就仿佛一個田間老農,此刻,他正坐在帥帳眯著眼看一封裴俊寫來的親筆信,信中,裴俊要求他在崔慶功出兵襄陽後,趁虛進攻淮北,從後面牽制住崔慶功的攻勢,如果崔慶功進攻襄陽失敗,作為獎勵,一是封他為陳留郡王兼卞滑曹宋四郡節度使,二是准許他將所獲土地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這兩個條件李懷先都十分感興趣,尤其是陳留郡王,這就意味著他的身份恢復正統,並可以和崔慶功平起平坐了。

  李懷先閉上眼睛思索了片刻,他手中只有六萬軍隊,如果進攻崔慶功的老巢汝陽顯然是不夠,但奪取彭郡和另外睢陽郡的另一半是綽綽有餘,這一直是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現在既然有裴俊的指令,他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實現自己的願望。

  想到這,李懷先得意的笑了起來,他坐直身子厲聲令道:「德慶何在?」

  「父親,孩兒在!」從帳外大步走進一員大將,他約三十餘歲,身材瘦高、皮膚黝黑,他的神態奇異而警覺,臉上熠熠閃爍著光芒,他和周圍的人完全不同,看上去他是那麼令人信任,男子氣十足,就仿佛一隻脾氣溫和、微笑著的幼狼一樣。

  他叫李德慶,是李懷先的義子,也是他最得力的心腹大將,四年前從一個普通士兵脫穎而出,單槍匹馬入城刺殺了陳留團練兵都尉,為自己兵不血刃占領陳留立下汗馬功勞。

  李懷先將調兵金箭遞給了他,令道:「崔慶功西去,正是我們東擴的大好機會,我給你三萬軍,限你在半月之內拿下睢陽、彭、臨淮、東海四郡,你可敢接令?」

  「父親之命,孩兒萬死不辭!」

  李德慶接過金令箭,大步離去,李懷先望著他軒昂的背影,滿意地點了點頭,幹練、冷靜、堅忍,這是他最令人欣賞的地方,自己得此義子,甚幸!甚幸!

  可他卻不知道,就在李德慶出帳的瞬間,眼睛裡卻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如果張煥見了此人,必定也會大吃一驚。

  那麼,這個李德慶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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